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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橋下的蘇州河蒸上來一股腥氣。特蕾莎心裡焦急,在座椅上不斷挪動屁股,她感覺到小腹上被什麼東西輕輕叮一下,這才想起忘記解開那條金鍊子。
她再次點上香菸,開啟車窗放掉車內的煙霧,她側頭向外張望——
她看見小薛坐在右前方的法國廠牌汽車上。似乎是有意和日本軍車過不去,他們向北行駛,卻直接開到右側的南行車道上,大模大樣把車子夾在頭兩輛卡車當中,把由北向南的車道也給堵上。卡車已卸光裝運的給養,防雨帆布篷一直掀開到裝載車斗的前半部,卷在駕駛室後面。車斗兩側站著幾個日本兵,神情漠然,注視著那輛法國小車,好像後頸上那兩塊豬耳朵似的垂布不光遮擋陽光,還遮擋住橋上的喧鬧聲。
她看見那輛車裡人影晃動,她看見小薛把後腦勺靠在椅背上,夾著香菸的手伸在車窗外。她搖下車窗,指給她那兩個哥薩克勇士看。那兩支最新式可以連發的盒子炮擱在他倆的膝蓋上。她的腦子在急速轉動——
她想象把車開到小薛那輛車的左側,朝他擺手,晃腦袋,擠眼睛,可她想不出怎樣把訊息告訴小薛。她擔心照小薛的脾氣,說不定會大叫大嚷。最好的辦法是等他們下車,她突如其來把車停在他們面前。她的那兩個哥薩克保鏢和那兩支毛瑟手槍足以控制局勢,這幫傢伙會嚇得不敢動彈,她就可以順順當當把事情告訴給小薛,他們可以揚長而去。
她讓汽車跟在後面,她的福特車仍舊行駛在左側車道上,法國車上的動靜,她盡收眼底。她關著窗,玻璃反射著陽光,對方肯定看不到她。她注視著小薛的側面臉頰,覺得他俊俏無比。
車流漸漸找到疏通的辦法。幾輛黃包車上的客人跨下車。車伕把空車拉到橋邊的人行道上,一輛往北的小車率先駛下鐵橋,接著又是一輛。法國車轉回到左側道上,駛過第三輛卡車時大按喇叭,像是在向日本海軍陸戰隊示威。特蕾莎讓汽車緩緩跟上。
那輛車已離開北蘇州路,越過熙華德⑴路,朝黃浦路方向拐去。特蕾莎要司機沿黃浦路向東,在禮查路⑵口U字型掉頭。她要從黃浦路的另一端衝向禮查飯店的大門,她要從另一頭撲向他們。在黃浦路和禮查路的轉角上,她讓司機儘量降低車速。太陽照在百老匯大廈黃褐色的光滑牆面上,她看見那輛車停向街沿,在她視野的背景上,有無數玻璃,金光閃耀。
“衝過去!”她在悶熱的車廂內尖叫。
司機猛烈踩動油門,汽車以六十碼的速度衝向禮查飯店,急剎車——
汽車幾乎橫側過來,衝向人行道。小薛蹦跳閃避,躲到禮查飯店門廊下。另外兩個也剛下車,迎面撞來的汽車把他們逼到牆邊,司機愣在車門旁。
哥薩克人動作勇猛,跳下車,大步跨到那兩個年輕人跟前,沒去管小薛,那是自己人。哥薩克人平端盒子炮,用蹩腳的上海話尖叫:“通通勿許動!”
通通沒有動——年輕人背靠牆壁,大睜雙眼,手伸在衣服底下,來不及掏槍。
哥薩克人誤判形勢。他們下意識沿用自己的情形來臆想對方。沒有想到,對方的司機手裡也有槍。此刻,最危險的對手在他們身側,在眼角視野外——
致命槍響。擊中兩個哥薩克保鏢,子彈衝力把他們推倒在門廊臺階下。一顆位置偏高,瞬間擊碎靠左邊那個哥薩克人的太陽穴。另一顆子彈從下往上,穿透右側哥薩克保鏢的左肋(他當時左手正高高舉著那支毛瑟槍)。子彈多半是直接打進他的心臟。他的頭顱重重砸在臺階上,如同瘋狂的畫家抽搐般在畫布上揮灑顏色(特蕾莎曾在一個從巴黎學過最新畫法的白俄畫家工作室裡看到過這個),白色大理石表面迅速濺上大塊血跡,遮蓋住白底上芝麻粒狀的灰黑色斑點。但這不是從槍口出冒出的,這是從那哥薩克勇士碎裂的眼角上迸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