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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看守把她帶出去,他給她帶來點吃的。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提出那個要求的,他裝得像個君子人。而且他跟她是老相識,老家在同一個省城,他們在同一個師範學校的同一個班裡唸書,是同學。他們幾乎同時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內地城市,年輕人像撲火一樣撲向革命,只是一個去南方,一個來上海。去南方的加入國民革命軍,他,曹振武,現在是進佔上海的一支軍隊的軍法處主任。而她是他的階下囚。
只是到後來,他才向她暗示。這裡隸屬龍華警備司令部的軍法處,不屬於我的管轄範圍。雖然我跟他們很熟,但楊虎和陳群是兩個瘋子,全中國都知道這是兩個瘋子。我去跟他們商量,一個誤入歧途的女人,政府難道不應該給一個機會?他們卻反問我,她是你的什麼人?
你明白不明白?她是你的什麼人?
他給她泡的咖啡還冒著熱氣,他是很細心的人。只放一塊糖,又在碟子裡另外放上兩塊。天知道這警備司令部的監牢裡哪找出的這堆傢什。這是軍法處看守所的所長辦公室。是這幢房子裡最好的一間,窗外陽光明媚,雖然是夏天,但上午這裡很涼快。他穿著夏布軍裝,短褲剛到膝蓋,馬鞭放在桌上,幾乎有些俊俏。他比她大兩三歲(她想,我去年才剛過三十歲麼,他還說,出錢讓我去巴黎念兩年書,就當是送我的生日禮物)。
我當然能明白他的意思。我沒有介面。直到濟難會再一次來人接濟。我諮詢他們的意見。我想——他們一定是組織上派來的。
老顧忽然從沉思中醒來,對她說:“濟難會不能代表組織,他們只是慈善機構,是在組織的引導下為獄中難友提供必要的幫助。他們只是組織的外圍機構。”
原來是這樣。可後來,我就答應他。答應他的求婚。他再一次向我提出——這次不再是暗示。他告訴我,南京又有新的政策,要加大對反動分子的打擊力度,可能最近又要槍斃一批獄中的犯人。你不能再猶豫,答應我,嫁給我。如果我能跟他們說,你是我的家屬——難道進行國民革命,連親情都不要麼?
我只提出一項要求。在放我出來的同時,汪洋也要出獄。但他說,這辦不到,如果你是我的妻子,他又是誰呢?那我不能答應。他遲疑很久,才告訴我,汪洋早一個月就已被槍斃。就在監獄的大院內。我一直在哭,很久很久。
她想,她到底哭過沒有?她以為她後來一定是哭過的。因為軟弱,因為從內心裡湧出的對自己的鄙視。她並不愛汪洋,如果說從前愛過他,那也是因為那時候,她太年輕。
有一次,汪洋對她說,一個職業的革命家,是不需要愛情的。他不可以有愛情,生理上的性是必需的,那是衛生的需要。如果一個職業的革命家感到需要,他應該用最簡單的辦法去解決它,而不應該像小布林喬亞那樣,扭扭捏捏地調情,從而把大量的時間虛耗在毫無意義的瑣細事情上。
她懷疑過麼?如果不是戈亞民這樣追問,她想過這個有關時間的問題麼?究竟是汪洋被殺害在先?還是曹振武向她先求婚在先?這其實不重要,老顧說,曹振武是屠殺革命者的反動軍官。但她不久就完全明白,這是至關重要的。至少對於她個人(也許對戈亞民也是至關重要的)。
似乎戈亞民認為,這件事不僅關係到曹振武的品格。也許更與她冷小曼個人的忠誠有關。
現在是老顧在說話:“你再回憶一次,他第一次向你提出這個暗示的時候,你有沒有給他過一個很明確的回答。你上午說你沒有介面,這意思是你沒有說話?時間很緊張,我們要送你回福開森路。好吧,那就是說你沒有說話。這是個很明確的訊號麼?表示你不答應他?”他說話的口氣,好像這不過是例行公事,只是要一個回答,以便使審問筆錄完美無缺。
窗外的貝勒路上傳來木板哐當搖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