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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走後,母親感嘆道:你姑姑這一輩子也真是不順。我問:聽說楊林後來又來找過姑姑?母親說:聽你姑說,那人是又來過。聽說已經當了地區的專員,坐著轎車來的。他向你姑姑道了歉,說願意娶她,彌補&ldo;文革&rdo;中的過失。你姑姑一口回絕了。
正當我們為姑姑的事感嘆唏噓時,王仁美一步闖了進來。她對我母親說:大嬸,聽說小跑在打破天地說媳婦,您看我怎麼樣?閨女,你不是有主了嗎?我母親問。我跟他拉倒了。考上大學就休妻,這不陳世美嗎?母親憤憤地說。大嬸,不是他休我,是我休了他。王仁美說,考上個大學,有什麼了不起?又放鞭炮,又放電影,太張狂了。還是小跑好,提了軍官,還是不哼不哈。一回鄉就下地幹活。閨女,俺家跑兒配不上你啊。母親說。大嬸,這事你說了不算,得問小跑。小跑,我給你當老婆,生世界冠軍,你要不要?要!我盯著她的腿說。
婚禮早晨,陰氣森森。烏雲密佈,雷聲滾滾。雷聲過後,大雨傾盆。
母親唸叨:這個袁腮,說是為你挑了個黃道吉日,看看,都快水漫金山了。
上午十點多鐘,王仁美在她的兩個堂妹陪同下,冒著大雨來到我家。她們都穿著雨衣,好像要到河堤上去防汛。院子裡用塑膠薄膜支起一個棚子,裡邊臨時盤了一個灶,我蹲在灶前,拉著風箱燒開水。堂弟五官出語無狀,說:&l;自衛反擊戰&r;的英雄,新娘子都進門了,你怎麼還蹲在這裡燒水?我說:那你來替我燒。他說:大娘安排我放鞭炮呢。大雨天放鞭炮,這可是個技術活兒。母親站在門口喊:五官,別耍嘴了,快放。五官從懷裡摸出一掛早就用塑膠紙蒙好的鞭炮,點著引信,不用杆子挑,用手拎著,在大雨當中,擎著一把傘,側著身子放。硝煙在雨中散不開,團團包圍著他。看熱鬧的孩子,一個個都像落湯雞似的,拍著巴掌,跺著腳喊:五官五官,滿頭青煙‐‐這些熊孩子,都吆喝些什麼詞兒!我母親說。
按說新娘子進院後,應該一言不發,穿過堂屋,進入洞房,騙腿上炕,號稱&ldo;坐床&rdo;。但王仁美一進院就站在那兒,看著五官表演。硝煙把五官燻得滿臉烏黑,像剛從鍋灶裡鑽出來似的。王仁美哈哈大笑。她那兩位充當伴娘的妹妹悄悄地扯她的袖子,她不理不睬。她穿了一雙高跟塑膠鞋,個子顯得更高,好像一棵樹。五官上下打量著她說:嫂子,要想跟你親個嘴,必須踏著梯子!‐‐五官,你給我閉嘴!我母親大喊!王仁美說:五官,你這個傻瓜!連王膽和陳鼻親嘴都不用踏梯子呢‐‐聽到新娘竟然站在院子裡與小叔子調笑,嬸子大娘們一個個交頭接耳。我提著煤鏟子從棚子裡鑽出來。孩子們拍手跺腳:英雄出來了!英雄出來了!
我穿著新軍裝,戴著三等功獎章,滿臉煤灰,手提煤鏟,不倫不類。王人美笑彎了腰。我心中亂糟糟,哭笑不得。這個王仁美,好像神經出了一點問題。母親大喊:快把她弄到屋裡來啊!我連諷帶刺地說:夫人,請入洞房吧!王仁美說:屋子裡憋悶,外邊涼快。孩子們拍手跺腳:嗷!嗷!嗷!我回屋端出一瓢糖果,跑到大門口,往衚衕裡一撒。孩子們一窩蜂撲出去,在泥水中爭搶。我攥住王人美的手腕子,把她往屋裡拖。房門太矮,碰了她的額頭,咕咚一聲響,她大喊:哎呦,俺的娘唻,碰破俺的頭了!嬸子大娘們笑得前仰後合。
屋子很小,進來這麼多人,簡直連腚都調不開。她們三個脫下雨衣,水淋淋的,無處懸掛,只好掛在門框上。地面本來就cháo濕,每個人的腳上都帶進來泥巴,水,攪拌調和,一塌糊塗。房子小,炕長不足兩米,炕頭上摞著王仁美孃家送來的四條新被子,兩條新褥子,兩條毛毯,兩個枕頭,幾乎頂著紙天棚。王仁美屁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