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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寬了心。他又問我在信裡都寫了些什麼,我說什麼也沒寫,只寫了一行小字,告訴他我人在普濟。信封上的寄件人用的是孟四嬸的名字。他呆呆地看著我,看了半天,突然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柔聲地問道:&ldo;你這孩子真是太傻了!你……你是不是想讓他給你寫封回信?是不是這樣?&rdo;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他也開始抬起袖子擦淚。過了一會兒,又找出些話來安慰我。可我看得出,他的心已經全亂了,出門的時候,居然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摔了一跤。
這天晚上,我一宿沒睡,我倒不是捱了罵心裡難受,也不是怕給人家抓了去吃槍子,我在想,你到底會不會把我給出賣了?不想到便罷了,細細一想,還真沒什麼把握。不管怎麼說,普濟這個地方還是住不得!為了不連累更多的人,我打算找個機會,悄悄地溜掉。這封信我也不打算寄給你。只是一個人在閣樓裡悶著無聊,寫著玩罷了。也許明天就把它燒了。
門前的池塘邊站滿了人,池塘裡倒映出一堆白雲、野薔薇和成群,交頭接耳的婦女的影子。那些人一看到譚功達,全都不說話了。譚功達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失魂落魄地朝家中走去。
此刻,他的腦子裡只盤算著這樣兩個念頭:第一,姚佩佩已經不在了。她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第二,佩佩一定會認為是自己出賣了她。她一定會這麼想!她只能這麼想!譚功達將沒有任何機會對此加以澄清。她在這個世上僅有的一點安慰也沒有了。她將在憂愁、恐懼、仇恨和徹底的孤絕中死去。
我是一個孤兒,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親人。
天井裡到處堆滿了印有骷髏圖案的農藥瓶子。空氣中有一股刺鼻的藥粉味。這房子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座倉庫:儲存種子的稻屯、生了鏽的犁鏵、牛軛雜亂地堆得滿院都是。而通往後院的長廊上還擱著一個救火用的水龍。他要從那兒經過,就必須側過身子。
譚功達來到後院,看見大樹下有一隻小板凳,旁邊有一隻白色的搪瓷盆,和一堆豆莢。也許佩佩是在剝豆子的時候突然被捕的,搪瓷盆裡剝好的毛豆撒了一地……
閣樓的臥室整潔完好,進一步證實了譚功達的判斷:那些魯莽的公安人員抓住她時的興奮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甚至沒有顧得上去搜查她的房間,就連桌面上壓在頭箍下的那封攤開的信,都沒有帶走。那是一枚紅色的頭箍。在窗戶和床架之間有一條晾衣繩,上面掛著她的一雙襪子。譚功達用手捏了捏,還有些潮濕。
那封信沒有寫完。顯然是因為原子筆的墨油用完了,這封信的字跡越來越淡,到了最後,他看見在信件的空白處,有幾道原子筆尖留下的深深的劃痕。
這封信我也不打算寄給你。只是一個人在閣樓裡悶著無聊,寫著玩罷了。也許明天就把它燒了。唉,想起五年前,第一次來普濟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那時,普濟水庫的大壩工地出了事,我和你一起下鄉,還有白庭禹和司機小王。吉普車開到官塘鎮的三岔路口,
發動機突然熄火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紫雲英。哦,紫雲英!我問坐在前排的白庭禹,那是什麼花,白副縣長說,不清楚。我又問小王,小王沒有理我,他已經把吉普車的蓋板掀開了,我看見一團一團的熱氣從引擎裡冒出來,遮住了他的臉。我又轉過身來問你,可你早已靠在燈芯絨的軟墊上睡著了,身上有一張攤開的地圖。那是一張梅城區域規劃圖。我一路上看見你在地圖上寫寫劃劃,還以為你是替十二萬梅城人民規劃未來的遠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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