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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支香的工夫也就寫完了。楊楝聽她念來,原來事情原委寫得十分簡單,毫無修飾贅語。他略修正了幾句話,便命她謄清,再蓋上自己的王璽。
按照鄭半山的建議,奏疏中所陳事情起因,乃是福王心中怨恨而挑起事端,至於徐世子會捲入其中,當時受了福王的指使……楊楝聽琴太微一句句念出,心中不是不難過的。
他的佩劍未曾重傷徐安照,但徐安照的長槍卻堪堪對準了他的心口,致命一擊無處可躲。若非楊樗在旁格擋了一下,又將他拉上一匹快馬,他必定會在陸文瑾趕到之前就死於徐家軍士的刀劍之下。
他從未想過楊樗會救他。也許在十五歲懵懂少年的心中,還認為兄長是不能夠傷害的。但此時此刻,他看著楊樗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還要抽去他最後一把梯子。可是,就算他救了楊樗,誰又能來救他?
琴太微並不知道楊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抄完了奏疏,又忙著擰了帕子為他擦臉。她襟袖間清甜的香氣,是他一向喜歡卻琢磨不定的味道。
燈下有一隻琉璃天球瓶,瓶中用清水養著一紅一黑兩尾名貴金魚,光影中游來游去,觸在琉璃瓶壁上,暈乎乎打著轉兒。這金魚瓶也是乾清宮賞賜下的器玩,他盯著金魚看了一會兒,心中悶悶的,又催她把瓶子拿了出去。
第十八章 不夜
…
琴太微這一向都不回虛白室,夜間只在內室榻上和衣而寐,備著楊楝要人端茶倒水,又或是被夢魘住了出汗,也要及時替他擦洗更衣,防著天冷受涼。如此日夜折騰,原不覺得累,及至他一日日精神見好,她倒漸漸困頓不堪,晚間便說要挪回虛白室去。
楊楝自然不肯放她走:“那邊的屋子靠水,本來就涼,又不能燒地龍,怎麼過夜?”
“你不是一向最怕人吵,房裡不許留人嗎?”她奇道,“先時病著不能離人,如今也……”
“我不怕吵。”他皺眉道。
“你不怕我還怕呢。”她哀告道,“你且讓我睡一個好覺再過來。不然累死了我,誰服侍你?”
“你留在這邊睡,我不吵你就是。”
琴太微拿他無法,只得留下。他連著安生了兩個晚上不曾叫她,她心中反倒疑惑起來,捱到第三晚,果然被杯盞碰撞的聲音驚醒了。
“做什麼呀,”她半支起身,迷迷糊糊問道,“可是要喝茶?”
“喝過了。”他蹣跚著挪到她的臥榻邊,“你要不要?”
她果然有些渴了,見他手裡還有半杯茶,便伸頭湊過去一氣喝盡,才催著:“快回去躺著,誰讓你下床的?”
他卻不走,只道:“醒了睡不著,你陪我說會兒話。”
她掙扎著爬起來收好茶杯,回頭見他已經坐到了榻上,只得過去替他圍好被子。
“一直想問你來……”他說,“你燻的什麼香?被子裡的味道這麼好聞。”
她抱怨道:“我怕冷,榻下藏了個熏籠。天天這麼燻著,豈有不香的,都快變成一塊燻肉了。”
他呵呵直笑,便說要嚐嚐燻肉的味道。她自然不肯,連聲叱道“沒有肉吃也不能咬我”,廝鬧一回,到底被他撲住,輕咬了一下耳朵。她羞惱不堪,搶過被子就鑽了進去,把自己裹成一個春捲。正要攆他走,卻聽他忽然換了正經腔調,問著:“那麼熏籠裡又是放的什麼香?”
“病了一場,越發糊塗了!”她咬牙道,“還不就是你自己每日用的松窗龍腦香。”
“不是吧……”他疑惑道,“我覺著大不同。”
“怎麼不是?你要不嫌麻煩,掀開熏籠看看就知道。”
“松窗龍腦,香氣冷如冰雪。”他說,“我聞到的香味卻不是那樣,帶點花果的清甜,有點像桂花糖蓮子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