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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急促,她是感受得到的,饒是如此,還在若無其事地安慰她。她深深地體恤他,於是說道:「那麼再會。」
可是忍不住,把緊了話筒不捨得放下,分別了三天,打了這樣的一通電話,她忐忑之餘,情緒像奔騰的野馬,想他想得一時間控制不了。
「幼成……」她喃喃地,彷彿他就在眼前似的:「你自己也要小心了。」
他沒有立即回,只聽得話筒裡他的呼吸聲漸趨沉重,這是真遇到事了,他背著她的面,正在四顧而彷徨。
「我不會有事的。」說話的時候,又聽上去四平八穩,真好像在她身旁似的,他低語著,有他一點點特殊的鼻音:「你不要多想,我總是有辦法的。你晚上不用等我,我估摸著我最快也只能明天凌晨到家。你好好休息,我們見了面聊。」
他先掛電話,留給她「嘟嘟」的餘音。她是在客廳裡接的電話,一時間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些什麼事才好,悵然地在這寬廣的空間裡徘徊,通往露天平臺的法式玻璃長門緊閉著,攔住了她的去路,透過一格格用白木框鑲嵌起來的玻璃格子,她看見露臺的水門汀地面上放著的一桌二椅,他出發前,他們倆在那裡共享了一頓「浪漫凍人」的晚餐。
幼成,她貼著玻璃門,默唸他一聲;自他那日上了火車,三天來,她已記不清自己在心裡默唸了他多少聲。
從沒有這樣地念過一個人,以至於他告訴她「陳厚圃過世了!」,她是驚詫,不自在的感覺主宰了全身,可是,「他要回來了」,「再過幾個小時就能見著面了」這樣的想法,像河床底的鵝卵石一般骨碌碌地滾過她的心。
陳厚圃過世了!難怪他這樣緊張。這意味著費盡心機抓在手裡的把柄失效了,因為人一死,誰也沒法追究他的責任。陳麗芬和陳彥柏的世界沒了父親,卻也似困獸出籠,現在就是準備了金籠頭,也套不住他們瘋狂的舉動。
放學的時候,英文老師把她叫去辦公室幫忙準備講義,她走的是門房後面小樹林中間的石子路,樹林外面是鐵柵欄,快到門房口子上了,她好在往外看一眼,鐵柵欄外面有一位穿著體面卻形容疲憊的年輕男子,香菸抽得不熟練,勉力粘在嘴唇中間,看見有學生從校門口出來,他捻著菸頭上前打聽:「請問您,二年級的婁虹影同學有沒有見到過?」
一段時間不見,陳彥柏已經成了這副歇斯底里的頹然模樣?她吃驚不已,也悚然不已。倚清的情報,說陳厚圃逼他去上學,他不日就要出發去北平。她在小樹林裡躲避,心想避過這幾天,以後可以天下太平。
誰料陳厚圃這麼短命。她還往哪裡躲避?天下從此不太平!
怎麼到這副田地的?這前因後果想起來頗費勁。下午六點多光景,進入了春天,日照明顯拉長了,南京在下雨,上海今日白天是艷日當空。此時殘陽的最後一縷金光透過玻璃門,照在她嫩黃色的綢緞旗袍領子上,也在她細膩的臉頰上照出一段光影。若光看她端麗的臉龐,也許以為她思緒很平靜,那是她承受多年喜怒不形於色的教養的功勞,她的心思實際紊亂地很。該怎麼辦呢?她想。陳家死了頂天立地的大人,陳麗芬陳彥柏現在一定很難過;可是難過的不止他們,還有她和幼成,也許以後還會牽涉到即將推上手術臺的母親。
好複雜呀!她虛歲才十八,十八歲的頭上過了幾天好日子。好日子還有嗎?幼成不在身邊,她沒有了信心。雙手巴著玻璃門的格子,室外空氣到底還冷,她的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惴惴不安地吐出一口長氣,看見玻璃上形成了一朵漸漸消失的白雲。
南京第三日愛國義演以空前的成功劃上了完美句號。在觀眾的要求下,嚴幼成在《珠簾寨》之後又興致高昂地加唱了一段《空城計》,這是絕無僅有的,等於買了一張戲票看了兩齣絕頂好戲。若不是今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