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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望著他睡顏,心中泛起一陣極溫軟的感覺,像是窗外連天的飛雪,屋內卻燃著的一座紅泥小火爐,又像是巴山連綿的夜雨,一柄燭剪挑亮的燈芯。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又走回床邊,小心翼翼地掖回鬆動的被角,只願讓對方一頓好眠。
月輝廣場最後一戰時,幽篁以為自己化身墨妖后再無生還之望,便鼓起勇氣表明了心跡。酋當時雖然神色震動,嘴唇卻抿得緊緊,什麼都沒有多說。不過幽篁卻並未為此失望,只因他內心明白,無論酋的心思如何,他對待自己終究是與旁人不同的。
遙想當年,那年輕的無極魔初露鋒芒,領著親手培植的部隊四方征戰,所向披靡。靴尖踏出鮮豔的血花,耳畔奏起嘹亮的軍歌,威勢撼動整個魔域,該是何等意氣風發。然而前面越是風光,後面就越是諷刺。擁有野心並不是什麼壞事,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那個人,而且他輸了。
無寐、無寐。
幽都之王賜予這個封號時,大約是懷著滿滿的惡意。幾百年來不得自由,無休止地被自己的力量折磨消耗,居於夜安之城,卻夜夜不得安眠。這樣長久而困頓的日子,不得解脫的絕望,終於讓那曾經心懷坦蕩、大將風範的君侯一天天變得瘋狂嗜血,成為北溟南可止小兒夜啼的恐怖傳說。
然而,大約誰都沒有預料到,便是這樣的一個無寐侯,又在談笑間放棄了世人汲汲營營追尋的鏡裡榮華,換到的是一次無比艱險,卻可以徹徹底底重生的機會。而終有一日,他亦能在一人身旁放下滿心疲憊,安然入睡。
幽篁想到這裡,不由心下感動。酋對他所託付的這份信任,也不知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種下的,然而比起那些虛妄的情愛,更顯得彌足珍貴。之前那莽撞的表白已像是褻瀆一般,縱使自此而後他一生也不回應自己,又能如何?
而自己對他的那份心思,亦不知是何時有的。一切的一切,大約只起始於看著那白衣的魔侯為了不過一時的自由而甘願放棄生命的那一刻吧。彼時那身影在泥地裡匍匐掙扎,雖弄得滿身汙濁狼狽不堪,卻依然倔強地捍衛著自己的尊嚴,宛若昔日高立戰臺般地矜貴清華。望著那清澈雙眸中的堅持與驕傲,沉寂冰冷了十數年的心臟,便忽然湧起了一股熱流,讓他恍然所覺,自己似乎依然是活著的。
於是伸出了手。
自那之後,一路相伴、患難與共,便一發不可收拾。想要後退,已然來不及了。
幽篁嘆了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他的客房之外是一片荷花池,此刻初春時分,只看到水中幾枝小荷才露尖尖角。再遠處雕樑畫棟的長廊下,悠然立著一道玄黑的身影,與他隔水相對,似也正欣賞池中春色,雪色髮辮由背後被暖風吹起。
司空墨。
許久未見自家掌門,不由有些想念,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司空墨亦帶著久別重逢的微笑,道:“起床了?我方才本想去找你,但……你們兩個都睡熟了,就沒好意思打擾。”
幽篁慚愧地笑笑,伸手摸了摸鼻尖,道:“那倒真是抱歉了,竟讓掌門白等。話說回來,掌門……”他看了看司空墨微顯不滿的眉尖,改口道:“……司空,你此刻怎會恰好在西陵?”
司空墨道:“我應定勇老將軍之邀,前來商討反攻亂葬崗妖魔軍一事。”
幽篁不由蹙眉:“反攻亂葬崗?我們鬼墨與成王的協議,僅止於協助龍巫宮封禁邪影之世,可管不著王朝其它的閒事吧?司空你——”
見他不滿,司空墨卻安撫道:“錯,我幫的是天下,可不是王朝。妖魔餘黨滯留江南,危及無數無辜平民的性命,怎能坐視不理?反正最近又閒來無事,若能做就應當多做一些,也不負多年來四書五經經史子集,受聖人薰陶教化。”
幽篁嘆道:“聖人?聖人再怎麼教,也沒教我們怎樣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