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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照得昏黃。一個櫃子,一座生 鐵爐子,一張大床,地上幾隻放貓食的破瓷碗,再沒別的,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
貓婆上床盤腿而坐,她叫我也坐在床上。我忽見一團灰塗塗的棉被上,東 一隻西一隻橫躺豎臥著幾隻貓。我掃一眼這些貓,還是沒有藍眼睛。貓婆問我 :&ldo;你丟那貓什麼樣兒?&rdo;我描述一遍,她立即叫道:&ldo;那大白波斯貓吧?長毛? 大尾巴?藍眼睛?見過見過,常從房上下來找我們玩兒,還在我們這兒吃過東西 呢,多疼人的寶貝!丟幾天了?&rdo;我盯住她那略顯浮腫、蒼白無光的老臉看,只 有焦急,卻無半點裝假的神氣。我說:&ldo;五六天了。&rdo;她的臉頓時陰沉下來, 停了片刻才說:&ldo;您甭找了,回不來了!&rdo;我很疑心這話為了騙我,目光搜尋可 能藏匿藍眼睛的地方。這時,貓婆的手忽向上一指,呀,迎面橫著的鐵煙囪上 ,竟然還趴著好一大長排各種各樣的貓!有的眼睛看我,有的閉眼睡覺,它們是 在借著煙囪的熱氣取暖。
貓婆說:&ldo;您瞧瞧吧,這都是叫人打殘的貓!從高樓上摔壞的貓!我把它們 拾回來養活的。您瞧那隻小黃貓,那天在衚衕口叫孩子們按著批鬥,還要燒死 它,我急了,一把從孩子們手裡搶出來的!您想想,您那寶貝丟了這麼多天,哪 還有好?現在鄉下常來一夥人,下籠子逮貓吃,造孽呀!他們在籠裡放了鳥兒, 把貓引進去,籠門就關上……前幾天我的一隻三花貓就沒了。我的貓個個餵得 飽飽的,不用鳥兒絕對引不走,那些狼心狗肺的傢伙,吃貓肉,叫他們吃!吃得 爛嘴、爛舌頭、渾身爛、長瘡、爛死!&rdo;
她說得臉抖,手也抖,點菸時,菸捲抖落在地。煙囪上那小黃貓,瘦瘦的 ,尖臉,很靈,立刻跳下來,叼起煙,仰起嘴,遞給她。貓婆笑臉開花,咧著 嘴不住地說:&ldo;瞧,您瞧,這小東西多懂事!&rdo;像在誇讚她的一個小孫子。
我還有什麼理由疑惑她?面對這天下受難貓兒們的救護神,告別出來時,不 覺帶著一點慚愧和狼狽的感覺。
藍眼睛的丟失雖使我傷心很久,但從此不知不覺我竟開始關切所有貓兒的 命運。貓衚衕再吵再鬧也不再打擾我的睡眠,似乎有一隻貓叫,就說明有一隻 貓活著,反而令我心安。貓叫成了我的安眠曲……
轉過一年,到了貓兒們求偶時節,貓衚衕卻忽然安靜下來。
我妻子無意間從鄰居那裡聽到一個不幸的訊息:貓婆死了。同時‐‐在她 死後‐‐才知道關於她在世時的一點點經歷。
據說,貓婆本是先前一個開米鋪老闆的小婆,被老闆的大婆趕出家門,住 在貓衚衕那座樓第一層的兩間房子裡。後又被當做資本家老婆,轟到地下室。 她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拾紙為生,以貓為伴,但她所養的貓沒有一個良種好 貓,都是拾來的棄貓、病貓和殘貓。她天天從水產店撿些臭魚爛蝦煮了,放在 院裡餵貓,也就招引一些無家可歸的野貓來填肚充飢,有的乾脆在她家落腳。 她有貓必留,誰也不知道她家到底有多少隻貓。
&ldo;文革&rdo;前,曾有人為她找個伴兒,是個賣肉的老漢。結婚不過兩個月, 老漢忍受不了這些貓鬧、貓叫、貓味兒,就搬出去住了。人們勸她扔掉這些貓 ,接回老漢,她執意不肯,堅持與這些貓共享著無人能解的快樂。
前兩個月,貓婆急病猝死,老漢搬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把這些貓統統轟走 。被趕跑的貓兒依戀故人故土,每每回來,必遭老漢一頓死打,這就是貓衚衕 忽然不明不白靜下來的根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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