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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敲了 敲門,裡邊沒聲音,手指再用點勁兒,門逕自開了,沒有上鎖,看看門框,也 沒有鎖。
眼前的景象使我驚呆。說老實話,我從沒見過如此一貧如洗的房間。七八 平米小屋,家徒四壁。牆上除去幾個大小不同、鏽紅的釘子,什麼也沒有。用 碼起的磚塊架著的幾條木板就是他的床。一個舊書架,上面放著竹殼暖瓶、飯 盒、碗盆、梳子、舊鞋、藥瓶;只有幾本書,都沒封皮,我卻看得出其中一本 舊書是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因為書中有些寫得極美的段落我能背誦。小 屋裡既無櫃子,也沒桌椅。牆角放著兩個裝香菸的紙箱子,大概是放衣服的。 我著意看一眼果然是,一個裝乾淨衣服的,一個盛髒衣服的。
我真不解,就這樣幾乎一無所有的地方,一年多來,竟給了我們那麼豐盈 、深切、充滿美感的撫慰和補償!
其實,這才正是藝術的神奇與偉大。不管物質怎樣貧乏內心怎樣壓抑,它 都能創造出無比豐富的精神和高貴的美來。
我從他的窗子向外張望,對面正是我住的樓房,再往下看,是我的閣樓。 換一個位置看自己的家的感覺挺有趣,就像站在鏡子前瞧自己。此時,我妻子 好像正在窗子裡抬頭望我。她很想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吧。我向她打手勢,太遠 ,她肯定看不清。我想告訴她,我看到的遠遠比我想看到的多得多。
十天後,外邊忽然又傳來他的歌聲,他重新&ldo;出現&rdo;了。我和妻子在驚喜 之時,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從他的歌聲裡詢問他的一切。
這次的歌,婉轉低迴,鬱悶惆悵,宛如晚秋的風景一片凋零。所有樹木光 禿禿的枝條都無力地低垂著,枝梢俯在地上,並浸在凹處冰冷的積水裡。不用 再去分辨,我堅信這是失戀者的哀傷。從這歌聲裡知道,他沒有患病,卻看到 十多天來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的歌最多隻是幾句,斷斷續續,似乎每次唱, 都是難耐痛苦的一種釋放。失戀中的苦與愛是同步的。從中我聽得出昨日的愛 在他生命中的位置。
她為什麼離開他?不知道。歌聲裡只有情感沒有敘事。
這天傍晚,我的一位畫友在我家吃飯。我這位朋友住在老西開那座天主教 堂的高牆後邊。他最初畫水墨,近些年改畫油畫,畫得很抽象。他畫中怪異而 冷峻的變形緣於心中的變態,他筆下那些畸形的形態彰顯著內心的扭曲。
我問他:&ldo;你不怕這種畫會給你找麻煩?&rdo;
他說:&ldo;那些人不像你,他們不懂畫。我會對他們說,我的畫還沒畫完, 或者說我剛學畫,還畫不像。&rdo;
我笑道:&ldo;這是繪畫的好處。作家不行。作家都是白紙黑字。弄不好一句 話就招來大禍。&rdo;
妻子在餐桌擺上炒雞蛋、炸花生、拌黃瓜、豬肉丸子湯,還有一瓶剛從涼 水盆裡拿出來的啤酒,這便是那時代上好的家宴了。酒到半醺時,後窗外傳來 那歌手很輕的哼唱。我的畫友問我:&ldo;這是誰在唱?&rdo;
我便講了對面樓頂上的那位歌手。從一年多前他搬到對面那閣樓上,一直 講到這些天發生的事。還講到他的歌和我的感受,以及我對他的造訪和他的熱 戀與失戀。我的畫友問我:&ldo;直到今天,你也不知道他的模樣嗎?&rdo;
&ldo;從未見過。長什麼樣根本不知道,姓氏名誰更無從得知。&rdo;我說。
我的畫友笑道:&ldo;有意思。可你卻是他的知音。不,應該說你是他這世上 惟一的知音。哎,他知道你嗎?&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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