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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切藝術中,最神奇最偉大的莫過於音樂,莫過於歌。它無形無影,無可 觸控,飄忽不定,甚至不如空氣‐‐揮揮手掌就能感到。但它卻能夠以其獨有 的氣質與情感,改變它所充盈的空間裡的一切。它輕盈我們輕盈,它沉重我們 沉重,它恬淡我們恬淡,它激情鼓盪我們便熱血賁張。一個地方只要有音樂, 連那裡的玻璃杯看上去也有感覺。這些被藝術家神化的聲音,能夠一下子直接 進入我們的心,並輕而易舉地把我們帶進它的世界,心甘情願地接受它美的主 宰。
那時代,我活得可夠勁。整個社會都瘋了,我所供職的畫院裡的人們忽然 都視藝術為糞土,都迷上軍裝。穿上軍裝,都把眼睛睜得奇大,好像處處藏著 &ldo;敵人&rdo;。對於我,離開了藝術的生活空洞無物,更何況整個生活充斥著那種 與藝術相悖的東西。你躲不開它,又絕對不能拒絕它,還要裝著順從它,甚至 熱愛它。
不管為了什麼,違心地活著都很累。
當我帶著一天的倦乏回家,拉下肩上的挎包‐‐此時已無力把挎包放在櫃 子或椅子上,而是隨手往地上一扔,一轉身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心中期待著對 面樓頂上的歌聲能飄過來。
儘管他的歌是苦味的,有時很苦、很蒼涼,但很動情。他的歌聲還有一種 很特別的磁性美,使我的心一直走進他的歌聲裡,一天中積存在渾身骨節和肌 縫裡的疲憊,便不知不覺煙一般地消散了。不僅如此,他的歌還常常會給我端 起的水酒裡添上一點滋味,感染得我和家人親熱時多一些愛意與纏綿。最令我 驚奇的是,他的歌還像精靈一樣鑽進我的筆管裡。白天在單位不能畫畫兒,下 班在家便會鋪開紙,以筆墨釋懷。這時我發現我的筆觸與水墨居然明顯地多了 些苦味,很像他歌裡的那種味道。歌聲能夠改變畫意嗎?當然不是,其實這種苦 味原本也潛在我的心底,只不過被他的歌聲喚醒罷了。為此,我非但沒有去抵 制他對我的影響,反而喜歡在他的歌聲中作畫。
一天,我被他低沉而陰鬱的歌聲感動,一種久違的衝動使我急急渴渴在桌 案上展紙提筆,以充沛的水墨抹上大片厚厚的陰霾。然而,他濃重的低音並不 絕望,時而透出一種祈望,於是我筆下的陰雲在相互交錯中不覺地透出一塊塊 天光。我情不自禁還在雲隙之間,用極淡的花青點上薄薄的藍色。這是晴空的 顏色,但它又高又遠,可望而不可即。這是無限的希冀之所在,一塊極其狹小 的安放遐想之地,卻又朦朦朧朧,遠如幻夢。
後來,他的聲音轉而變得強勁,那種金屬般磁性的音質漸漸有力地透露出 來。這一瞬,我看見在畫面的雲天上,飛著幾隻烏黑的大雁,它們引頸揮翅, 逆風而行,吃力地扇動著翅膀。我在畫這些頂風揮舞的雁翅時,好像自己的臂 膀也在用力,甚至聽到這些大雁與強風較勁時肩骨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我忽然 想,這苦苦掙扎卻執意前行的大雁所表現的不正是一切生命本質中的頑強嗎!
我忽然徹悟到,人的力量主要還是要在自己的身上尋找。別人給你的力量 不能持久,從自己身上找到的力量,再貫注到自己身上,才會受用終身。
也許為此,這樣題材的畫我不止一次地畫過。奇妙的是,每次畫這些逆風 的大雁耳邊都會幻覺般地出現那天聽到的歌聲來。
我個人生活的一段時光是和他的歌聲在一起的。
我很幸運。因為那是我生命中極度貧乏的一段日子。
和歌聲在一起是奇妙的。它與我似伴相隨。
它進入我的生活時,是隨意的,自由的,不知不覺的;它走出我的空間時 ,也隨意而自由,像煙一般的飄去。它從不打擾我。他的歌很少完整地從頭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