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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來端詳,越端詳越有意思,越有勁兒,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不知道怎樣親熱才好。有了這些,得閒兒就去摩挲一番,盡抵得上逛舊貨鋪,地攤兒,也盡抵得上喝一回好酒,抽幾支好煙的。再說自己看自己原也跟別人看自己一般,壓根兒是窮光蛋一個;這一來且不管別人如何,自己確是覺得富有了。瞧,寄售所,拍賣行,有的是,暴發戶的買主有的是,今天拿去賣點兒,明天拿去賣點兒,總該可以貼補點兒吃的穿的。等賣光了,抗戰勝利的日子也就到了,那時候這些讀書人該是老脾氣了,那時候他們會這樣想,〃一些身外之物算什麼哪,又都是破爛兒!咱們還是等著逛書店,舊貨鋪,地攤兒罷。〃
(原載1942年《抗戰文藝》)
憎
我生平怕看見乾笑,聽見敷衍的話;更怕冰擱著的臉和冷淡的言詞,看了,聽了,心裡便會發抖。至於慘酷的佯笑,強烈的揶揄,那簡直要我全身都痙攣般掣動了。在一般看慣、聽慣、老於世故的前輩們,這些原都是〃家常便飯〃,很用不著大驚小怪地去張揚;但如我這樣一個閱歷未深的人,神經自然容易激動些,又痴心渴望著愛與和平,所以便不免有些變態。平常人可以隨隨便便過去的,我不幸竟是不能;因此增加了好些苦惱,減卻了好些〃生力〃。——這真所謂〃自作孽〃了!
前月我走過北火車站附近。馬路上橫躺著一個人:微側著拳曲的身子。臉被一破蘆葦遮了,不曾看見;穿著黑布夾襖,垢膩的淡青的襯裡,從一處處不規則地顯露,白斜紋的單袴,受了塵穢底沾染,早已變成灰色;雙足是赤著,腳底滿塗著泥土,腳面滿積著塵垢,皮上卻縐著網一般的細紋,映在太陽裡,閃閃有光。這顯然是一個勞動者底屍體了。一個不相干的人死了,原是極平凡的事;況是一個不相干又不相干的勞動者呢?所以圍著看的雖有十餘人,卻都好奇地睜著眼,臉上的筋肉也都冷靜而弛緩。我給周遭的冷淡噤住了;但因為我的老脾氣,終於茫漠地想著:他的一生是完了;但於他曾有什麼價值呢?他的死,自然,不自然呢?上海像他這樣人,知道有多少?像他這樣死的,知道一日裡又有多少?再推到全世界呢?……這不免引起我對於人類運命的一種杞憂了!但是思想忽然轉向,何以那些看閒的,於這一個同伴底死如此冷淡呢?倘然死的是他們的兄弟,朋友,或相識者,他們將必哀哭切齒,至少也必驚惶;這個不識者,在他們卻是無關得失的,所以便漠然了?但是,果然無關得失麼?〃叫天子一聲叫〃,尚能〃撕去我一縷神經〃,一個同伴悲慘的死,果然無關得失麼?一人生在世,倘只有極少極少的所謂得失相關者顧念著,豈不是太孤寂又太狹隘了麼?狹隘,孤寂的人間,哪裡有善良的生活!唉!我不願再往下想了!
這便是遍滿現世間的〃漠視〃了。我有一箇中學同班的同學。他在高等學校畢了業;今年恰巧和我同事。我們有四五年不見面,不通訊了;相見時我很高興,滔滔汩汩地向他說知別後的情形;稱呼他的號,和在中學時一樣。他只支援著同樣的微笑聽著。聽完了,仍舊支援那微笑,只用極簡單的話說明他中學畢業後的事,又稱了我幾聲〃先生〃。我起初不曾留意,陡然發見那乾涸的微笑,心裡先有些怯了;接著便是那機器榨出來的幾句話和〃敬而遠之〃的一聲聲的〃先生〃,我全身都不自在起來;熱烈的想望早冰結在心坎裡!可是到底鼓勇說了這一句話:〃請不要這樣稱呼罷;我們是同班的同學哩!〃他卻笑著不理會,只含糊應了一回;另一個〃先生〃早又從他嘴裡送出了!我再不能開口,只蜷縮在椅子裡,眼望著他。他覺得有些奇怪,起身,鞠躬,告辭。我點了頭,讓他走了。這時羞愧充滿在我心裡;世界上有什麼東西在我身上,使人棄我如敝屣呢?
約莫兩星期前,我從大馬路搭電車到車站。半路上上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