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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老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五十多年前,國家確實需要我們作出那樣的犧牲嗎?國家有能力修建三門峽電站或者的確需要修建三門峽電站嗎?三門峽電站建設中的 錯誤和幾十萬移民的巨大犧牲都是不可避免的嗎?我們犧牲的實際意義和價值又是什麼……
對三門峽工程的懷疑顛覆了劉懷榮移民初期“國家至上”的覺悟,這種思想的變化使劉懷榮的人生髮生了質的演變——他因此而由華陰縣移民初期的一顆小如螢火的 “明星”蛻變成了一顆渭北平原上空很惹眼的“流星”……
2、“八百里秦川上的糧倉就要用來裝水了”
五十多年前,華陰縣義升村的“建設三門峽電站積極分子動員大會”是在村小學召開的。
那天,天公不作美,鬧起了倒春寒。刺骨的北風夾裹著雪花來勢洶洶地從渭北山區襲來,在渭河平原上凝聚、徘徊。窗外寒風怒吼,樹木在白茫茫的原野上搖曳掙 扎,雪花在風裡盤旋著,風在雪裡撕扯著,打著尖利的響哨狂暴地掃蕩著關中大地。
一間50平方米的教室裡,全村近百名先遣隊積極分子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起。往常開會,會場裡比集市還嘈雜,難得聚在一起的村民們會格外珍惜這種機會,他們 一邊抽菸,一邊嘻哈打笑地打趣聊天,大著喉嚨講些家長裡短,牲口莊稼之類的閒話。一會兒工夫,會場就煙霧繚繞,人聲鼎沸,主持會議的村幹部要站在講臺上又 是揮手又是用教棍猛敲桌子才能讓亂哄哄的會場安靜下來。
可這天的動員會,教室裡卻出奇地靜,除偶爾響起幾聲咂吧著嘴抽土煙的聲音和有人被嗆得直咳嗽的聲音外,連人們粗重的呼吸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鄉政府主持會議的馮鄉長(根據部分受訪者要求,書中隱去了他們的真實姓名。書中還有數人因讀者可理解的原因,也都使用了化名。化名只在第一次出現時註明, 其後出現時不再註明)省去了以往開會時那冗長的開場白,只用嚴肅的口吻宣佈:下面,由李運龍大隊長傳達中央重要指示!
坐在馮鄉長旁邊的村大隊長(後改稱村主任)李運龍一臉肅容,從懷裡拿出筆記本開始傳達鄉里前幾天召開的會議精神。李運龍是村裡唯一的高中生,能說會道,口 才極好,平時開會總是信馬由韁,口若懸河。但在這天的會議上,他一改往日的滔滔不絕,誠惶誠恐地拿著在鄉里開會時作的記錄照本宣科,聲音裡的沉重超過了他 故意的輕描淡寫,一副不敢多說一個字,不敢錯說一個詞的樣子。
已在鄉里開過“三幹會”的劉懷榮知道,“教育”或者說動員的口徑從省、地、縣到鄉、村、社都是一致的,在這種關係到國計民生的會議上,誰要是突破了或講錯 了上邊統一的口徑是要負政治責任的——那個年代的“政治責任”包含著批評、檢討、撤職、開除、遭批鬥、坐大牢乃至於家破人亡等等“一條龍”的處罰——這樣 的原因導致李運龍在整個傳達中一直提心吊膽並格外地小心翼翼。
李運龍講完,村支書劉柏松又表情悽然地念著為什麼要把華陰等縣作為庫區的問題,肅穆的語氣像是在給生他養他幾十年的這片土地致永別的悼詞。劉支書結結巴巴 地照筆記本念幾句,又忍不住離開筆記本想補充些什麼,他費力地在腦海深處搜尋並組織著語言的階梯,竭力想表述清楚自己此時此刻的思想情感,但任他怎樣搜腸 刮肚也沒能找到表達自己思想情感的隻言片語,一時,“卡”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卡”了片刻,劉柏松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沉重的嘆息:“這裡自古以來就號 稱是八百里秦川上的糧倉啊!可如今,這八百里秦川上的糧倉就要用來裝水了……”
講完這句話,劉柏松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已偏離了會議的主題和動員口徑,於是趕緊又去照筆記本念會議記錄。結果,費力地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