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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咱都是幹部,要響應市委的號召:勒緊腰帶過日子,請您理解和原諒。
兩個人滔滔不絕地說著,高舉著的白酒杯漸漸逼近了丁鉤兒的唇邊。他困難地吞嚥了一口粘稠的唾沫,手伸向酒杯,端起來,感覺到體積很小的酒杯和酒液的沉沉甸甸的分量。黨委書記和礦長的杯子清脆地碰到了丁鉤兒的杯子上。他的手哆嗦了一下,幾滴酒液灑到了虎口上,那裡的面板產生了幸福的涼意。在幸福的涼意中,他聽到兩邊說:先喝為敬!先喝為敬!
黨委書記和礦長把酒倒進口腔,並把滴酒不剩的杯子倒著給他看。丁鉤兒知道剩一滴罰三杯的規矩。他喝了半杯,優雅的香氣在嘴裡翻騰。身邊兩人並不批評他,只是把那喝乾了的酒杯亮在他的面前。榜樣的力量無窮無盡。丁鉤兒喝乾了杯中酒。
三隻空杯裡又斟滿了酒。丁鉤兒說:
我不喝了,酒多誤事。
好事成雙!好事成雙!
他用手捂著空杯,說:
行啦行啦!
入座三杯,這是本地風俗。
喝完三杯酒後,他的頭開始眩暈,抄起筷子夾了幾根粉絲,那粉絲調皮搗蛋,狡猾非常。黨委書記和礦長友善地用筷子幫他抬起兩根粉絲,送到他的嘴邊,並大聲督促道:
吸!
丁鉤兒用力一吸,哧溜一聲響,粉絲抖動著竄進他的嘴。一位服務小姐掩著嘴笑起來。姑娘開口笑,男人興致高,宴席上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酒杯又斟滿了,黨委書記或是礦長舉起杯來,說丁鉤兒高階偵察員能來鄙礦調查我們感到光榮,本人代替全礦幹部和工人敬您三杯,您若不喝就是瞧不起俺工人階級瞧不起俺挖煤的煤黑子。
丁鉤兒看到他白色的臉上泛著激動的紅暈,揣摸揣摸他的敬酒辭,的確分量沉重,不能不喝,彷彿數千名頭戴鋁盔、腰扎皮帶、遍體烏黑、牙齒雪白的挖煤工人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使他心cháo翻卷,便十分痛快地連幹了三杯。
另一位緊接著跟上來,以他的八十四歲老母親的名義祝丁鉤兒偵察員身體健康精神愉快。丁鉤兒推辭不喝,那人說,丁同志咱們都是母親生養對不對?俗話說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也就是說咱家的老母親今年很可能就要去世,難道一個垂死的老母親敬您一杯水酒您還好意思推辭嗎?丁鉤兒是個孝子,在故鄉也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母親,讓這位老兄一通胡侃,他的心裡酸酸的,母親敬兒子的酒,怎敢不喝?孝心化作力量,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連續九杯白酒落肚,丁鉤兒感到身體與意識開始剝離,不,剝離不準確,他準確地感到自己的意識變成一隻雖然暫時蜷曲翅膀但註定要美麗異常的蝴蝶,正在一點點從百會穴那部位,抻著脖子往外爬,被意識拋異的軀殼,恰如被蝴蝶揚棄的繭殼一樣,輕飄飄失去了重量。
現在他有勸必飲,一杯接一杯,彷彿倒進無底深淵,連半點迴音也沒有。在他們豪飲的過程中,一道道熱氣騰騰、色彩鮮艷的大菜車輪一般端上來,三位紅色服務小姐,像三團燃燒的火苗,像三個球狀閃電忽喇喇滾來滾去。他恍惚記得吃過巴掌大的紅螃蟹,掛著紅油、像擀麵杖那般粗的大對蝦,浮在綠色芹葉湯裡的青蓋大鱉像身披偽裝的新型坦克,遍體金黃、眯fèng著眼睛的黃炯雞,周身油響、嘴巴翕動的紅鯉魚,壘成一座玲瓏寶塔形狀的清蒸鮮貝,還有一盤栩栩如生、像剛從菜畦裡拔出來的紅皮小蘿蔔……他滿嘴香膩滑粘甜酸苦辣鹹,心裡百感交集,肉體的眼光在裊裊的香霧中漂游,懸在空中的意識之眼,卻看到那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氣味分子,在有限的空間裡無限運動,混濁成一個與餐廳空間同樣形狀的立體,當然有一些不可避免地附著在桌布上,附著在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