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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話她很瀟灑地走了。秋天的風搖晃著樹冠,金黃的樹葉飄飄搖搖地落下來,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我的老婆穿行在秋天的詩歌裡,黑色的身影與清秀建立起某種聯絡。她的大撒手竟使我產生了一絲絲悵然若失的感覺。我老婆芳名袁美麗,袁美麗與秋天的落葉構成一首憂傷的抒情詩,味道像煙臺張裕葡萄酒廠生產的 雷司令 。我注目著她,她卻始終沒有回頭,這就叫義無反顧。其實,也許我希望她能回頭看我一眼,但即將上任的《酒國日報》文化生活部主任沒有回頭。她上任去了。袁美麗主任。袁主任。主任。
主任的背影消逝在海鮮巷的白牆青瓦建築群裡。一群雜色的鴿子從那裡直衝到藍天上去。天上飄著三隻杏黃色的大氣球,氣球拖著鮮紅的飄帶,飄帶上繡著白色的大字。一個男人痴痴地站著,那是我,酒博士,李一斗。李一斗你總不至於跳到冒著氣泡、洋溢著酒香的醴泉河裡去尋短見吧?怎麼會呢?我的神經像用火鹼和芒硝鞣過的牛皮一樣堅韌,是撕不爛、扯不斷的。李一斗,李一斗,昂首挺胸往前走,轉眼進了釀造大學,站在丈母孃家的門口。
我想我非把事情弄個明白不可。也許我會破釜沉舟地跟丈母孃‐‐也許根本就不是‐‐幹一場。這對我的個人生活無疑將是一次倒海翻江的革命。門上貼著一張紙條:
上午烹飪課,在學院特食中心實習教室。
早就聽說我的丈母孃技藝超群,是烹飪學院的一顆明星,但我一直未見過她上課時的模樣。李一斗決定去聽丈母孃講課,去看丈母孃的英姿。
我穿過釀造大學的小後門進入烹飪學院校園。酒香猶在,肉香又撲鼻而來。院子裡栽種著許多奇異花木,在植物面前酒博士淺薄無知,它們驕傲地斜視著我,用眼睛似的葉片。十幾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校警在院子裡懶洋洋的活動著,看到我時都像發現獵物的獵狗一樣抖擻起了精神,薄餅狀的耳朵聳立起來,鼻孔裡噴出粗重的氣息。但是我不怕他們。我知道只要說出我丈母孃的名字他們立刻就會恢復懶散。校園結構複雜,與蘇州的拙政園相仿。一塊巨大的豬肝色巨石莫名其妙地矗立在道路中央,石上黃漆漆著 秀石指天 字樣。我徵得了校警同意迂迴曲折地找到特食研究中心,穿過道道鐵柵欄,把飼養肉孩的精巧建築甩在一邊,把假山和噴水池甩在一邊,把珍禽異獸馴化室甩在一邊,進入一個幽暗山洞,盤旋而下,至燈火輝煌處。這裡已是閒人免進的地方。一位小姐送給我一套工作服讓我換上。她說你們
回的人正在給副教授錄影。她錯把我當成了市電視臺的記者。我戴上那頂圓筒狀白色工作帽時,嗅到了一股清新的肥皂味兒。這時小姐也認出了我。她說我跟你家袁美麗大姐是中學時同學,那時我的學習成績比她好得多,可是,人家成了大記者,我卻成了看門人,她沮喪地說,並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是我毀了她的錦繡前程一樣。我抱歉地向她點頭,她立即把沮喪的臉變成了洋洋得意的臉,耀武揚威地說:我有兩個兒子,都聰明絕頂。我狠毒地說:你不打算把他們賣給特食部嗎?她的臉飛快地漲成紫紅色。我可再也不願看紫紅色的女人臉,大步向實習室走去,我聽到她在後邊咬牙切齒地說:總有一天會有人出來收拾你們這些吃人的野獸。
女守門人的話讓我的心靈感到一陣震顫,誰是吃人的野獸?難道我也是吃人野獸隊伍中的一員嗎?酒國市政府要員們在那道著名大菜上席時的話湧上我的心頭:我們吃的不是人,我們吃的是一種經過特殊工藝製成的美食。這美食的發明者就是我的美人岳母。她此刻正在那間寬敞、明亮的實習教室裡教授著她的學生們,她站在講臺上,被明亮的燈光照耀著,我已經看到了她那張像瓷花瓶一樣光潔明亮的圓月大臉。
果然有市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