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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庚午年十一月初三,午夜。
隱身於群山大壑之中的雲夢谷正靜靜沉睡在濃霧之中。清寒四溢,溼冷的潮氣凝成水珠,從門廊上的簷頂上滴落下來,彷彿下雨般地滴噠作響。
蔡宣從自己的診室走到庭中,伸了伸懶腰,忽然吟了一句:“風靜夜潮滿,山高寒氣昏。”
腦後立即有個人“嗤”地一聲笑了起來,道:“老弟近來頻頻改詩,這‘城’字幾時變成了‘山’字?”
不用猜身後的那個人便是陳策。
“這裡哪裡有城?明明只有山嘛。”蔡宣打了幾下拳,伸了伸胳臂,道:“連你也出來了,誰在裡面頂著?”
“還有誰?當然是先生。他叫我出來轉一轉。你曉得,那一屋子難聞的氣味,從昨晚開始我就覺得頭昏腦漲,差一點接錯了一根經脈。”
“吳大夫大約還守在那裡。”蔡宣踢了踢腿,道。
“只要先生在,她的精神總是特別好。呵呵,熬了三天兩夜,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陳策近來特別喜歡打趣吳悠。
“我總覺得她到現在還不肯嫁人,是存心讓先生難受。”蔡宣小聲地道。
“你小子平日做事還算果斷,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卻不知道多用點兒心?白白地讓人家‘坐臥閒房春草深’?”明知蔡宣意屬吳悠多年,陳策故意挖苦道。
“我用的心還不夠麼?”蔡宣苦笑。大家都知道蔡宣有事沒事就去吳悠的新居“微雪閣”,她的正堂上卻偏偏掛著讓蔡宣聽得分外刺耳的幾句:“片石孤峰窺色相,清池皓月照禪心。指揮如意天花落,坐臥閒房春草深。”
無論蔡宣如何熱忱,吳悠對他只有加倍的客氣。他想了想,垂下頭來,不覺大為沮喪。
陳策見他真的難過起來,倒有些不忍,便拉著他道:“我們回去罷。診室裡也不能總讓先生一個人頂著。我看他也累得夠戧,這麼大的霧,只怕他的風溼又要犯了。”
診室的薰籠裡靜靜地燃著紅炭,空氣窒悶,。
那一縷在鶴形香爐上飄浮著的沉香早已被一股刺鼻的藥氣和病人嘔吐的怪味所掩蓋。
床上的病人似乎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慕容無風剛剛做完手術,臉色蒼白地坐在輪椅上。他已象這樣僵硬地坐了三天兩夜,雖然爐火就擺在不遠處,卻是特意為病人而設。一股熾熱的炭氣升騰而出,愈發讓他感到頭昏。
看見蔡宣與陳策同時走進來,慕容無風淡淡道:“手術我已做完了,病人的狀況卻很難說,我們只怕還要再守一會兒。”
蔡宣連忙道:“先生,這裡交給我們,您還是……回去歇著罷。”
這裡坐著的全是大夫,誰都看得出來慕容無風的臉色不好,連說話的嗓音都有些嘶啞。
他擺了擺手:“你們看著他,我到隔壁坐一會兒。有什麼事情叫我。”
他不願意離開,卻也知道自己一定要到抱廈裡鬆弛一下,至少動一動,讓僵硬得幾乎快要失去知覺的身軀活過來。
說罷,他微一欠身,倒轉輪椅,退出診室。
一陣細碎的腳步尾隨其後,吳悠跟了出來。
“先生,我給您泡杯茶。”她輕聲道。
他想攔住她,一抬眼,見她目光殷切,只好忍住。何況,她已飛快地拿出了茶碾,將兩勺顧渚紫筍放入茶鐺內碾成細末。在風爐裡撒了一把橄欖核後,將水方里的生水倒入釜中。點好水,三沸之後,將茶水分入一隻慕容無風常用的青瓷茶盞內。
她端起茶盞,在手中試了試,待略涼下來,可以入口,這才放入茶托,恭恭敬敬地捧到慕容無風的手中。
吳悠深喑茶道,卻素性高傲,谷裡除了幾個與她相好的女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