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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
敦敏永遠也忘不了這情景在他心上印下的跡象。
雪芹住的這地方看似夠幽僻的了,可是那一年從正月起,每日鼓角之聲震天。
原來是健銳營的雲梯兵在練武。有人傳出訊息,不久皇帝要親自檢閱。整個大營盤鬧騰起來了,遠近四鄰,都在鼓譟聲中。
轉眼四月初夏了,皇帝果然來了,這一帶地方,滿是軍兵將士,旗幟如林,戒備得鐵桶一般。這下子,雪芹想遊遊寺廟,櫻桃溝,買買東西,都不能通行,更不要說進城了。
敦家弟兄是過了這一場閱兵之後,才敢來相訪的。
但到了冬天再來時,卻又經雪芹傳來了新聞訊息:朝廷上治完了武事,又轉向文事上來了,已經懲辦了幾樁「文字」案;到十一月初冬,竟又出了一樁新案。
「暮年晚遇,人亦謹願無他」的長洲沈德潛,不肯老老實實地「在家食俸」,忽然異想天開,這年冬天,特地進京,把他選刻的《國朝詩別裁》拿給乾隆看,並且求為題辭,以邀光寵。沈德潛滿以為自己在皇帝面前很得臉,不料卻碰了一鼻子灰氣。乾隆對他的「選政」大加吹求批評,連江蘇地方大吏尹繼善、陳宏謀都吃了掛累;為什麼不好生看管著沈德潛「安靜居鄉」,「不至多事」!結果,沈德潛獲得了「身既老憒」的考語,那部《別裁》因「斷不可為學詩者訓」,也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在曹雪芹僅有的幾部書中,有一部書就是他爺爺的詩,是南京舊人送他,帶回來的。他想,爺爺歿後,門人們立即集資把詩集刻齊了,是爺爺一生的心血,也是史績。我自己也作了這麼多的詩,自不存稿,都給了敦誠。他是個窮宗室,刻不起書——也沒那個膽量。宗室的膽子最小,經驗告誡他們,出一點兒文字的麻煩,那是要家破人亡,比老百姓更擔不起這些事。看來,我這一生的詩,恐怕是終歸於鼠齧盅鑽,再不然就是兵火一炬而已。……
雪芹的詩,果如他所忖度;到今日,只留下了兩句和一個詩題。朋友們盛讚高許的一位奇才大詩人,竟然沒有一篇詩文儲存下來。
曹雪芹之死
轉眼已是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
前年去年,連著是兩年雨澇;今年又反過來,春旱異常。雖然皇帝「禱雨」,又「蠲詔無虛辰,常平百萬石,度支千萬緡」,開設士廠,表示賑濟,那不過是「貪墨臣」們中飽的好機會到了,小民何嘗有多大好處到身?糧米如珠,百物騰貴,窮人更難活了。
當時人記載的情況是:「是時饑民去(離開)鄉邑,十室已見八九扃;犁鋤拋棄會渚澤,榱棟折輦來神京。」雪芹為了這種日月,也益發煩惱。他的心情,也覺不如往年,精神頗見委頓。因此,當春暖花開,每年要和朋友們賞花聚飲,圖詠紀盛的,今年卻一次也沒有提起這種興致來。
三月初一,是敦誠的生辰;今年又恰值是敦誠的三十整壽。於是決定邀幾位至交,到期熱鬧熱鬧。本家人不用說,外人中間,先就想到雪芹。敦敏體諒雪芹的處境,他是應酬不起的;而雪芹雖窮,卻也不肯失禮不請(旗人最是不肯使禮數有缺的);若明請他來吃壽麵,他一定又得為壽禮作難。於是敦敏就想出一個變通辦法,先期數日,派人送給雪芹一紙便柬,上面只有一首小詩,別無他語。那詩是這樣措詞的:
東風吹杏雨,又早落花辰。
好枉故人駕:來看(平聲)小院春。
詩才憶曹植,酒盞愧陳遵。
——上已前三日,相勞醉碧茵。
敦敏這裡的苦心密意真是不同尋常。
敦敏費的苦心自是不小,然而哪裡瞞得過聰明絕頂的雪芹的心眼去?他一看就明白了。去年閏了一個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