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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積壓在屋頂。
難得不用趕稿子的許則勒望著廣場上,一頂一頂多起來的帳篷,帳篷前各式各樣的圖騰在火光中各顯其彩色。
他現在倒不對仇小少爺和圖勒首巫在一起說什麼了——正如阿瑪沁說的一樣,他也看見仇少爺和首巫在一起的樣子,明明廣場上還有那麼多人,可兩人的目光永遠能隔著人群精準地交接在一起。
偶爾,小少爺會下意識,朝圖勒巫師露出笑容。
明媚燦爛,毫無陰霾。
許則勒的憂慮消失在那些笑容裡:
待在圖勒首巫身邊,仇小少爺是快樂的。
真正的快樂。
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許則勒在那一刻這樣想。
最近這些日子,他總是不斷記起東洲見到仇小少爺的那一面:飛舟巍峨如小城,銀匣金箱燦爛如日月,昳麗的少年在萬眾簇擁中,轉頭凝望大海,一瞬間,彷彿是一尊被放置在奢華裡的精緻玉雕。
漂亮,奪目。
卻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
當年,出於對恩主的感激,他收集過仇小少爺喜歡的書目索引,試圖寫點小少爺喜歡的書,以作回報,這才動身準備寫《續四方誌》。那時候,許則勒沒多想什麼,只以為世家寵溺的少爺總帶些矜驕。
現在回想,其中早透出好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一個世家繁華養出來的孩子,為什麼喜歡的書,會是天南海北的遊記堪輿,枯燥冗長的雜記隨筆?甚至還有不少佛道說禪造化的典籍,壓抑苦悶得連許則勒這種年少隨父走商,經歷諸多磨難的人,都看不下去。
而且……
許則勒望了一眼東洲,
他現在不覺得,仇小少爺嗆大儒那句「勝爾腐言蟲百萬,供我溷廁猶嫌煩」是隨口而提——一個聰慧到能夠在短短几天內掌握圖勒語的天才,真的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會引發什麼嗎?
浮名可殺清白身。
一場來勢洶洶的禮教罵戰,一個敗落無勢的窮書生承擔不起,唯獨一個強橫世家的小少爺,可以擔下——當罵戰轉移到第一紈絝身上,自然再無人把餘光,分到窮書生身上,而也不會有人覺得這有什麼。
一個紈絝。
仙門第一世家的紈絝。
活生生的靶子。
多好的靶子。
只要抨擊他,就可以輕易得到一個「不畏強權」的清譽美名,而「眾口悠悠」,便是仇家也決計不可能拔掉所有人的舌頭。
再無這樣划算的靶子。
許則勒不知道,過往東洲的紛紛擾擾罵戰裡,到底是「天性肆意」,還是「天性悲憫」——就像他不知道,當那些曾如他一般,為仇小少爺「無心出言」救過的書生,爾後加入清譽隊伍時……
小少爺是怎麼想的?
篤!
阿瑪沁看許則勒憂心忡忡,就抬手敲了他一下。
許則勒趕了一天稿子,差點被自家相好的敲出花影。
——圖勒在上!
見鬼的首巫,為了哄他自己的阿爾蘭,簡直是喪心病狂!
什麼十天內寫出一本《續四方極原志》。
聽!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啊!!!
「你少操心啦。」阿瑪沁不知趕稿苦,老大不高興,「今兒你也看到了,首巫大人的阿爾蘭明顯也是喜歡首巫大人的。」說著,她朝聖雪山山上努了努嘴,「你又不是沒瞅見,白天仇少爺其實停下來等首巫大人去追了。」
許則勒慘遭相好的嫌棄,酸得咬牙切齒。
他現在也不操心中原和雪原的局勢了,他就等著仇家趕到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