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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伯大約也告訴了他。有一回他突然來信說起此事;他盼望早些見著我的文字,讓他知道在我眼中的他的詩究竟是怎樣的。我回信答應他,就要做的。以後我們常常通訊,他常常提及此事。但現在是三年以後了,我才算將此文完篇;他卻已經死了,看不見了!他暑假前最後給我的信還說起他的盼望。天啊!我怎樣對得起這樣一個朋友,我怎樣挽回我的過錯呢?
平伯和我都不曾見過白採,大家覺得是一件缺憾。有一回我到上海,和平伯到西門林蔭路新正興裡五號去訪他:這是按著他給我們的通訊地址去的。但不幸得很,他已經搬到附近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只好嗒然而歸。新正興裡五號是朋友延陵君住過的:有一次談起白採,他說他姓童,在美術專門學校唸書;他的夫人和延陵夫人是朋友,延陵夫婦曾借住他們所賃的一間亭子間。那是我看延陵時去過的,床和桌椅都是白漆的;是一間雖小而極潔淨的房子,幾乎使我忘記了是在上海的西門地方。現在他存著的攝影裡,據我看,有好幾張是在那間房裡照的。又從他的遺札裡,推想他那時還未離婚;他離開新正興裡五號,或是正為離婚的緣故,也未可知。這卻使我們事後追想,多少感著些悲劇味了。但平伯終於未見著白採,我竟得和他見了一面。那是在立達學園我預備上火車去上海前的五分鐘。這一天,學園的朋友說白採要搬來了;我從早上等了好久,還沒有音信。正預備上車站,白採從門口進來了。他說著江西話,似乎很老成了,是飽經世變的樣子。我因上海還有約會,只匆匆一談,便握手作別。他後來有信給平伯說我〃短小精悍〃,卻是一句有趣的話。這是我們最初的一面,但誰知也就是最後的一面呢!
去年年底,我在北京時,他要去集美作教;他聽說我有南歸之意,因不能等我一面,便寄了一張小影給我。這是他立在露臺上遠望的背影,他說是聊寄仁盼之意。我得此小影,反覆把玩而不忍釋,覺得他真是一個好朋友。這回來到立達學園,偶然翻閱《白採的小說》,《作詩的兒子》一篇中譏諷我的話,已經刪改;而薰宇告我,我最初給他的那封長信,他還留在箱子裡。這使我慚愧從前的猜想,我真是小器的人哪!但是他現在死了,我又能怎樣呢?我只相信,如愛墨生的話,他在許多朋友的心裡是不死的!
上海,江灣,立達學園。
(原載1926年10月5日《一般》第10號第2期)
荷塘月色
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裡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裡,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裡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揹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裡。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裡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