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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九點,陸援朝被推進手術室。
臨行前,她躺在床上,小女兒陳雨用力捏捏她的手,像小時候她帶女兒們打針時,常說的那樣,“別怕!”陳雨還故作輕鬆,加了一句,“嘿!抽根菸的工夫,你就出來了。”
陸援朝笑了,這是陳雨故意和她打趣,並用了他們家的一個典故。每每陳抗美想形容一件事做得快,便會說,“嘿!我抽根菸的工夫。”而陸援朝總會懟他,跟著來一句,“哼!是一包煙的工夫吧!”誰帶的孩子像誰,打小,甜甜想說一件事她馬上能做完,都會豎起一支手指,奶聲奶氣用“一根菸”表示。
此刻,陸援朝又哼上了,也咳上了,“一條煙的工夫,能出來就不錯嘍!”
從病房去手術室前,大女婿孫大力拿著一隻牛皮紙檔案袋進門。陳雨給姐夫一個神神秘秘的眼色,孫大力像接頭的間諜似的,領會個中意思,神秘地點點頭。兩人在陸援朝的病床前完成了交接。牛皮紙袋裡裝的是錢,陳雨的卡,孫大力去取的,整整一萬塊,厚厚一沓,如一塊磚頭。檔案袋大,孫大力以錢的形狀為基準,將袋子折了兩折。陳雨接過牛皮紙袋,掂了掂分量,揚了揚手,對陸援朝小聲道,“放心吧。我去找一下李大夫。”
陸援朝長吁一口氣,果然放心了。老一輩人有老一輩人的想法,別看她平時省的人神共憤,馬桶水箱裡都要放一個廢棄洗髮水瓶,好緩解充沛的水量,達到省水的目的;手術這種事,她卻覺得,醫生不拿好處,不可能給她好好開刀,三天來,她嘀咕不下三十次,為什麼復發,一定是當年沒給夠醫生紅包,醫生沒好好開刀,才會留下後遺症。
陳雨懶得和陸援朝辯,卻也就此和引薦李大夫的沈金金通了個電話,沈金金的意思是等手術完了,請李大夫及其團隊吃個飯感謝一下是應該的,“紅包?算了吧,我們很熟。你給人家,人家也不會要的。”
陳雨消失了會兒,再回來時,自然不會讓母親再看見牛皮紙袋。稍後,陸援朝被醫護人員送向手術室。手術室的門藍色,包鋁合金邊,共兩扇,大的那扇佔門框三分之二,門上開著窗,兩扇門關上,整體看來像巨型冰箱,冰箱上沒有冰箱貼,只有碩大的兩個數字牌掛在門框右側,“34號”。
陸援朝在34號手術室共呆了六個小時,她對手術最後的記憶是,頭頂的燈,亮成一個巨大的斑點,亮到讓人恍惚,像那天她暈倒前看到的日頭。正式手術前,她還和護士、李大夫分別說了幾句話,他們穿著密不透風的藍色手術服,聲音自口罩中悶悶傳來,似晨鐘,似暮鼓。麻醉像一陣幽幽的風拂面而來,無色無味,接著,無感覺,意識漸漸消散,眼前騰起霧氣,什麼都模糊,什麼都看不見,陸援朝居然也不想看清楚,不想捉住殘留的意識,她的呼吸逐漸沉了,身體輕了,像一片羽毛在春天的樹林裡飛,又像一片樹葉吹落在一堆樹葉中,接受陽光柔和的曬。好舒服啊,久違的、完全不痛的肉體,全裸、真空套在病號服中,陸援朝想,這是不是死亡的提前排練呢?如果死亡就是這樣平靜、安詳、甜和黑,似乎沒有什麼可怕的吧……
陳雨則在一旁的窗臺上,捏著筆,在護士遞過來的一打東西上簽字。“陳雨”倆字,她這輩子少說寫過兩萬遍,但2018年8月8日的簽名,是她最難忘、最狼狽的。陳雨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她將手按在一旁的小桌板上起碼兩分鐘,才控制住,上一次發生這種情況,還是高考考第一門課語文時。與高考時的抖,不同的是,高考她有底,而媽媽的手術,她沒底。
簽完字,家屬能做的只有等待。陳雨坐在白色塑膠椅上,背緊緊貼著椅背。手術室外的等候區,貼心的配著空調,可她的身上還是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甚至,她能感受到一滴豆大的汗珠順著脊椎流下來,滴進腰窩,和她從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