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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詩名氣很大,是目前看到的他最早的、也是最動人的抒懷之作。詩比此前的《庚子送灶紀事》、《祭書神文》、《別諸弟》等,境界與氣魄均闊大,情思也高於前人。記得黃遵憲、梁啟超等人,曾有過類似的愛國詩作,但無論氣韻還是風骨,乃至社會影響,均不及魯迅著名。這固然與他後來文澤後人、聲名益遠有關,但詩的功夫好、性情別致,當為首要因素吧。歷來注釋此詩者,對其微言大義,解釋得常常不一,可肯定作者志向這一點,是沒有分歧的。我覺得魯迅之為魯迅,此詩是個標誌。倘沒有東京那樣的環境,是寫不出此類絕句的。這詩既是己身的寫照,也是愛國眾遊子內心的剖白。個人與民族,人生與社會,既沉重又悲愴,一種欲以生命拯救己身與祖國的愛意,在此間奔騰著。歷代詠史與愛國之作,鮮有此詩這般磅礴大氣。一邊是茫茫苦難之海,一邊是赴死成仁的志士,一動一靜,在這兒蒼然交織著。當一個衰弱的民族已難蠕動殘身而自立的時候,聽到她懷中長大的遊子如此殷殷的歌哭,那是怎樣令人愴然淚下啊!《自題小像》是一曲蒼鬱低沉而又雄渾的交響,沒有哪一首詩,能這樣喚起人們如此的幡然自省的情感。黑暗的長夜,無奈的逃遁,不渝的愛意,誓死的決心,都在此噴吐出來。晚清以後,中國文人多悲苦之音,惟此詩情境深邃,不哀哀切切,不自戀傷感,其調高古,又有不羈的情致。屈原的長嘆,杜甫的悲詠,似乎亦無魯迅此詩那樣浩然大氣。它確乎有傳統詩的痕跡,但格調卻是現代的,有理想主義意識,讀之令人心魂俱動,彷彿深海里吹來的颶風,搖盪之後,散著不盡的涼意。
這是魯迅思想重要的分水嶺,此後所留下的文字,雖少了年輕人的血氣,但氣韻大抵是沿此而下的,直到晚年,亦有此種豪氣。這豪氣的來源,有傳統的一面,如莊子、屈原,但另一面,與當時接觸大量浪漫主義詩人的作品有關。拜倫、尼采等人的作品,他已開始注意了,所購之書甚多,每每留意的,多是域外有反抗意志的書,稍長,漸染此習,心性也豪邁起來。又因為是窮中國人,不忘自己是&ldo;奴隸&rdo;的後代,那心境,也就憂患悲慨起來。當時他很注意的是尼采,那種以意志為內驅力的詩文,魯迅是喜歡的,而歐洲&ldo;摩羅&rdo;派詩人的&ldo;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rdo;的詩作,於他也有親密的情感。那時他讀了多少&ldo;摩羅&rdo;詩歌,我們已難知曉,可《自題小像》弦外之音的不同於中國舊詩內蘊的東西,顯然是域外精神薰陶所致。倘不考察&ldo;摩羅&rdo;詩人傳統的影響,對此詩的理解,大概是會流於片面的。
談及此詩,我想起他那時&ldo;尚武&rdo;的精神。在弘文學院,他曾隨日本的嘉納治五郎學習柔道。嘉納當時認為&ldo;中國文武分途,體育不講,流於文弱&rdo;。給中國人上課,也把此觀點傳給學生。魯迅是越人,故鄉也有&ldo;雪恥&rdo;的傳統,加之留學生中又流行&ldo;排滿興漢&rdo;情緒,他萌生出復仇意識也是必然的。&ldo;我以我血薦軒轅&rdo;,很有血腥之味。早期光復會成員,&ldo;尚武&rdo;之風盛行,以此而立復仇之志,這是時代的風尚。而留學生中,又流行&ldo;被發大叫,抱書獨行,無淚可揮,大風滅燭&rdo;的風氣,文章要&ldo;激昂慷慨,頓挫抑揚&rdo;,所以文風有怒氣,是必然的。但魯迅的作文,並不做作,是自然噴吐的,我說他有尚武的因素,旨在提及社會背景的作用。實際上,魯迅與其他革命黨人,是有明顯區別的,至少詩中的沉鬱之氣,是他氣質與早期記憶的外化,外人故作深沉,是學不來的。
魯迅本人對留日生活的描寫不太多,只是在創作時偶爾回首一望,並不耽於回憶的美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