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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肚裡窩著一把無明業火,眼底深處恨不得生出尖刀來,當場用家法替孫子處置了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丫頭。
不過,瞧這情勢,兩個人是互相都有了意思,倒也沒白費自己的安排,等生米做成熟飯,便可以順理成章將這丫頭趕出裴家,到時自家孫子也說不出什麼來阻攔,而那位薛世子得了便宜,心中虧欠,往後官場仕途上多加照應自然是不必多說的。
心裡想著一石二鳥的好計策,眼裡瞧那兩人互相看對眼的樣兒卻犯膩歪,當下乾咳了一聲問:「吩咐你也好半天了,茶備的如何?」
姜漓還在尋思怎麼熬過今日這局面,猛地聽她一問,便照實應道:「回祖母,已經起釜燒水了,正預備碾茶。」
「這麼慢!薛將軍還以為咱們裴家就這等待客之道呢,還不快去?」
裴老太君冷橫了一眼,轉向薛劭廷又是瞬間變成笑臉,熱情洋溢地招呼他去涼亭裡坐等。
等兩人稍稍走遠,迎兒趕緊怯怯地捱到身邊:「娘子,這人怎麼來了?該不會是為了你,故意找上門的吧?」
姜漓無言以對,剛才目光交錯的那一刻,對方眼神中暗含的意思,她當然看的出來。
這事若是被裴玄思知道了,會是什麼結果?
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冥冥之中像是個逃不掉的劫數,這時候也只有惱恨自己昨天在寺裡鬼使神差的那一瞥。
倘若不是把這個人錯看成了裴玄思的話,又怎麼會鬧成現在的局面?
這是她惹的禍,怨不得別人。
只是,自己這樣想著念著他,難道也錯了麼?
迎兒還在耳邊咂著嘴:「這人瞧著好看,怎麼行起事來卻跟瘟神似的,避都避不開,嘖嘖,姓裴的都沒這麼嚇人呢,咱們可怎麼好?」
她昨天還比照著裴玄思,把這人捧上天,現在又調轉過來了。
姜漓不願再聽這些絮叨:「怕也沒用,反正我問心無愧,既然他沒說破,咱們也少開口,隨機應變就是了。」
她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地走回涼亭裡,摸摸茶餅已經涼了,先掰成幾塊,放在缽裡搗碎,然後倒進石磨的碾槽裡,讓迎兒推桿研磨。
淡綠色的粉末從磨沿兒邊上不斷溢位,姜漓索性心無旁騖,拿小掃帚把粉末掃進茶羅,來回搖晃的篩揀。
片刻間連篩了幾次,最後只剩下小半盒細如菸灰的茶粉。
這時候茶釜裡已經傳出細微的「咕咕」聲。
她想了想,還是開啟竹屜,從裡面取出兩隻黑色瓷盞,擺上桌案。
兩隻瓷盞釉質油亮光潤,從內之外還有一叢叢密如毫髮的金紋。
坐在矮桌對面的薛劭廷輕噫了一下:「烏金兔毫盞,這可是建州窯的精品,府上可真是美食美器啊!」
裴老太君陪著笑臉道:「不過是兩隻茶碗而已,薛將軍生於鐘鳴鼎食之家,見慣了京中繁華,千萬莫嫌粗陋簡慢才好。」
「老太君過謙了。」薛劭廷由衷讚嘆,「這類器物燒造極其難得,歷來是皇家貢品,宗室勛臣若有幸獲贈,那便是傳代之寶了,裴家歷代忠良,果然名不虛傳。」
笑聲中,只有姜漓眸光黯然。
這兩隻茶盞的確是御賜的貢品,也是父親的最珍愛的遺物。
小的時候,父親一有閒暇便會煮茶點茶,她耳濡目染,也漸漸懂得了茶藝品鑑之道。
等學有初成之後,當她把第一盞茶捧到面前時,父親笑得是那麼開懷歡暢。
她也笑,笑得像沐雨桃花,春光明媚。
父女相依為命的歡愉大約就是這樣。
光陰匆匆,父親的笑容也漸漸有了暮氣,神采淡去,像漾盡的漣漪,終於在那一天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