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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尾已有人踩了上來,探頭看了一眼,揚聲問:「二位可要住店?我們廣引城近日有畫舫燈會,一年一度,熱鬧得很,四處來的遊客不少,最適合在此遊玩,二位可莫要錯過了——」
畫舫名叫綠水畫舫,在廣引城中很是有名。
無論是讀書人,還是江湖人,皆在這畫舫上聽過曲兒,賞過舞,飲酒作樂醉過一場,也夢過一回。
與天爭命的時候走得太急,段翊霜從未好好看過這等盛景。
河燈遊得像是漫天繁星,畫舫停靠中央,張燈結彩連了一片又一片,段翊霜就站在畫舫的欄杆前,仰首看天邊轉瞬即逝的焰火,偶爾飲一兩杯酒。
他已不再那麼急著去爭什麼命。
若說他對薛蘭令的話語深信不疑,那絕無可能。
可他也真的因為那番話開始覺得疲憊。
說生死有命,段翊霜不想信命,也不想認命,但要在無數次的失望中求得一個希望,實在困難得很。
他寧肯任性這最後一回,也不想兜兜轉轉地大夢一場,又落個失望。
段翊霜想得不無道理,他想通了,喝酒就喝得很急。
一兩杯飲盡了,薛蘭令就遞過來一壇酒。
畫舫的燭光溫熱又明亮,灑在薛蘭令的青絲金羽上,將人襯得熠熠生輝。
段翊霜酒量其實很不好,他已喝得很醉。
可他的神情仍看不出任何的破綻,他握劍的手依舊很穩,一如往昔,也當真沒有瑕疵。
薛蘭令靠在欄杆上,仰頭喝了一口酒,道:「有件事我想問你。」
「何事?」
「你震斷鎖鏈時的內力,與你的年紀並不相符,」薛蘭令道,「你也許真是這種千年難遇的天縱奇才,但我想,你應該另有奇遇。」
段翊霜便道:「你若認為是奇遇,那就應該明白這是我的秘密。」
薛蘭令道:「我自然知道這是秘密,但我想,你我之間不需要太多的秘密。」
段翊霜問:「為什麼不需要?」
薛蘭令道:「你的命都在我的手裡,那你的秘密又能算什麼呢?」
沒有人能在薛蘭令的道理中勝出,每個人都會變成這人的手下敗將。
世上總有這麼一種人。
只要他想知道真相,那真相就會無所遁形。
段翊霜無從反駁,只得道:「我有位恩師,名喚夏侯寒雲,她是斬月宮的宮主。」
「十七歲那年,我救了她一命,她傳授了我兩式斬月宮的武功,再以她二十年的內力做了謝禮。所以我如今不過二十四歲,卻已身有四十年的功法內力。僅此而已。」
薛蘭令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靜了片晌,方道:「你看,這個秘密在我聽來,便完全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什麼斬月宮的宮主,什麼夏侯寒雲……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從不知曉。」
段翊霜沒有應話。
畫舫的曲聲響了許久,入了夜,三更鼓響,才歸於沉寂。
而薛蘭令還未入睡。
他屈膝坐在窗前,支起的軒窗下灑著月華,與飄蕩曳動的河水混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的雙眼都點亮。
可薛蘭令的眼裡不會有光,也從不會映下任何美景。
他眺望河水,看到了無數盞泛光的河燈,就像飛花宗漂亮的薔薇花般絕色。
但這不是大漠,更不是飛花宗。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叫中原,是江湖人人嚮往的樂土。
樂土。
薛蘭令低低笑了起來。
他抽出腰間的白玉簫,懶懶吹了兩個音,嫌它沒了在禁地時的響亮,又停了下來。
一個人的心裡有事,就會讓他變得很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