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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序)(1)
1。人生的真正問題,是如何面對死。
生之後,會在某一刻知曉死。此時的態度,會分化出兩條道路來。一為感嘆人生太少,不如及時行樂,破罐子破摔;一為感嘆人生太少,必須珍惜,人生唯有珍重二字,於是從此很認真地生活。
知曉死之後,又會在某一刻堅定地知道為何而死。此時的態度,會分化出兩條道路來。一為只看到自己,一為還看到別人。約翰·堂恩說:“誰都不是一座島嶼,自成一體,每個人都是那廣袤大陸的一部分。如果海浪衝刷掉一個土塊,歐洲就少了一點;如果你的朋友或你自己的莊園被沖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打聽喪鐘為誰而鳴,它為你敲響。”
這是影響我一生的話,我知道了自己來自哪裡,歸向何處,為何而死。
中國散文之最———《史記·刺客列傳》裡,記敘了幾種壯美的死,最關鍵的,點出了他們為何而死。豫讓死前說:“士為知己者死。”聶政、專諸、荊軻莫不如此。這是中國典型的報恩。
王國維是為報文化之命而死,國可破,文化不可滅,“五十之年,只欠一死”。中國文化,從《詩經》的源頭到王國維———最後一個託命之人,經過多少流變。屈原、司馬遷、李白、杜甫、陶淵明,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千百年來,已經形成集體無意識,沉澱到我們的精神深處。他們承託文化之命而生,為文化而死。
死如此靜默,引起我們無限想象;死如此靜穆,引起我們無限恐懼。我相信,沒有人不怕死,怕死是人的本性。有史以來,所謂不怕死的,不是神經病,就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臨死時候處於極度亢奮狀態,高峰體驗,一時也就忘記了死的感覺。
還有為信仰而死,信仰給他們無限的精神力量,戰勝對死亡的恐懼。於是,他們能慷慨赴死。瞿秋白臨死,選了塊好地,說:“此地甚好,拿酒來!”譚嗣同是主動赴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2.死時最見人的性格。
一般來說,人戴著面具而生,揹著枷鎖而行。人將死時,一切歸於虛空,“死去元知萬事空”,榮華富貴必須拋棄,枷鎖和麵具也拋棄了,這一刻,往往會說出一些真實的話來,古話說:“人知將死,其言必善。”
跋扈一生的武則天,臨死前很後悔,赦免了很多人,去掉了自己的皇帝號,並立“無字碑”,羞提一生事。
陸機臨死,慨嘆:“華亭鶴唳;豈可聞乎·”,李斯臨終:“牽犬東門,豈可得乎·”他們一生謀於政治權謀,死時彷彿在走回家的路,又回到了童年和故鄉,去聽聽鶴聲,遛遛狗玩。
人要做真我,多麼難啊,對大部分人來說,童年時候是真的,臨死前是真的,其餘時候,都不是真我。讀遺言,可以見識真人。
讀遺言,還可以聽到經典的話,因為這是一個人一生的總結,是精華中的精華。劉備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李叔同說:“華枝春滿,天心月圓。”還寫下“悲欣交集”四字贈人。胡風最後,讓後代“不報文科!不報文科”!
3.死也最見人的境界。
多是恐懼。這是本性。柳如是讓錢謙益與其一起投水殉國,錢說:“水太冷,不能下。”
多是不甘。陸游想看到“王師北定”,宗澤還想“過河!過河!過河”,詩人方向則在墓碑上刻“我想寫一首詩”。
多是寄於來生。或情人相約來生再見,或同志相約來生繼續未竟事業,或希望“小舟從此逝”,跑到另個世界去了。
少是慷慨,覺得死得值。
少是欣慰,覺得功德圓滿。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