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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是對著一個晚輩,她不禁有一點踟躕,頓了一頓才接著說下去:&ot;他們都是有名有姓有來頭的大人物,可是能不能算做君子,我就不知道了。第一個是為我梳攏的客人,是個有名的江南才子,叫冒襄,字闢疆,他曾與我立下百年之約,可是天不從人願,被老賊田畹棒打鴛鴦;田畹就是第二個男人,他是崇禎皇帝最寵愛的田妃的父親,是國丈,仗勢欺人的&ot;仗&ot;,他把我從冒闢疆的手中強搶了去,送進宮裡做宮娥,想要討崇禎皇上的歡心;這第三個當然就是崇禎皇上了,他每天擔心著兩件大事,腦子裡只有多爾袞和李自成這兩個大男人,對女人卻沒什麼興趣,所以我入宮沒多久,就又被送了出來,要不也不會遇見你父親了;第四個男人就是你父親吳總兵大人,他在田府看見我,第一眼就認定了,百般設計向田畹把我要了來,要說他是對我最好的,可是我卻害了他,可是害他不是我的本意,是命中劫數,是我命中註定要遇見第五個男人,那就是劉宗敏。田畹曾經把我獻給崇禎,他沒有要我,可是大明一樣亡了國;劉宗敏曾經把我獻給李自成,他也沒有要我,大順也沒能坐得穩朝廷;多鐸把我獻給多爾袞,他仍然沒有要我,他把我還給了你父親,可是,我卻沒臉再跟著你父親了。&ot;
也許是寂寞心事封存得太久,也許是舉目天下無知己,陳圓圓根本不理會吳應熊是不是願意聽,甚至是不是在聽,只管熟練地演習著茶藝,唱歌般地說下去:&ot;大明朝廷,關外清兵,李自成的大順軍,還有你父親的遼東兵營,這些人事關係著天下百姓的命運,關係著一個時代的興衰滅亡,甚至關係著滿漢兩族數百成千年的民生大計。這些個大事情在幾天之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改朝換代那樣的大動『盪』,我只是滄海一粟,只為身處在這動『盪』時代,便也隨著顛沛流離,命運幾次轉手,一會兒被搶進府裡,一會兒被送進宮裡,一會兒被大順軍俘虜,一會兒被八旗軍劫獲,一會兒又被當成禮物送回到你父親身邊。從始至終,我沒機會說一聲願不願意,可是天下人已經將個禍國殃民的罪名栽在了我的身上,稱我是紅顏禍水,『亂』世妖孽,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我本也無顏苟活,有心一死全節,又怕辜負了你父親的一片心,且不忍教他獨自承擔賣國罵名。我怕我死了,天下人會更要嘲笑他,侮辱他,拿我的死做文章,說他還不如一個娼『妓』。我惟一的選擇便只有出家為尼,悄無聲息地苟活在這世上,朝夕侍佛,清洗我的罪孽,也為你父親的後世積福。&ot;
陳圓圓說著,輕輕捲起衣袖,『露』出一條如雪如玉的胳膊。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流過她皎如美玉的面頰,她似乎在對吳應熊說,又似乎在對自己說:&ot;你父親不許我剃度,可是我是誠了心要侍奉佛祖的,我不能在頭上燒戒,就用自己的皮肉供奉他。&ot;那雪白的肌膚上,醜陋而不規則地呈『露』出一個又一個的戒疤,每排三個,分為三排,那是香頭燙熾的,觸目驚心,彷彿仍能聞到一股皮肉焦灼的味道。
吳應熊震驚了,這一刻他知道陳圓圓是愛父親的,也從而知道了父親為什麼這樣熱烈地愛著陳圓圓。這樣的女子,的確是曠古爍今,絕無僅有的,她值得一個男人為她割頭刎頸,也值得一個時代為她傾覆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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