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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低頭望著腳上的小皮鞋。兩隻腳還帶著傷,走起路來是一步一疼,但是因為知道沒有親人心疼自己了,所以他狠了心腸自己走,竟然也沒有走出什麼好歹來。

爸爸和妹妹是不能細想的,想多了,他的心會像被滾油煎了一樣地疼。不想他們想誰呢?露生扒著車窗向外望,決定去想那條小龍。心裡想著,他眼前就當真出現了個小男孩的形象。這小男孩老氣橫秋地揹著手,腦袋頂上生著兩枚枝枝杈杈的大龍角,因為大龍角太重了,所以那小男孩就總是抬不起頭,不肯讓人看見他的正臉。

如此想象了沒多久,窗外的天就黑了。露生在火車上吃黃油麵包,一個大面包還沒吃完,火車便拉著汽笛到了站。

露生糊里糊塗地跟著溫如玉下了火車,只見車外明火執仗,竟等候著一大隊士兵。為首一人戎裝筆挺,顯然還是個軍官。軍官見了溫如玉,立刻上前握手,口中噓寒問暖,還特地將露生打量了一番,問道:“這位就是白大帥留下的公子?”

露生沒回答,扭頭去看溫如玉,結果發現乾爹對那軍官笑得十分和藹——太和藹了,簡直偏於諂媚,並且拉著軍官柔聲地問:“鎮守使還好?轉眼就是兩年多沒見了。”

露生不聽軍官的回答,只暗暗地撇了撇嘴,心想:這地方不過是個縣城罷了,比北京差了不知多少倍。窩在這裡過日子的鎮守使,又能有多了不起?

然後他跟著溫如玉往火車站外走,不出他所料,又上了馬車。如今他對馬車已經厭煩透頂,甚至見了馬臉都要作嘔。幸好天是黑的,這地方也沒有路燈,他在暗中齜牙咧嘴地表示不滿,旁人也看不見。

馬車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停了。露生拉著乾爹的手往地下跳,站穩之後向前一瞧,只見正前方聳立著一座高大巍峨的門樓,門樓後面黑壓壓的一片屋簷輪廓,不知道還有多深多遠的房屋。很自覺地抬手撣了撣前襟後襬,他把腰挺直了,擺出帥府少爺的架勢,邁步跟著溫如玉進了門。

大門的門檻非常高,露生這樣的孩子往裡進,非得高抬腿不可。及至進了門,他回頭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兩排小兵一起用力,要把兩扇大門推成嚴絲合縫。門外士兵的火把光芒在他臉上一閃,很快便被合攏的大門遮擋住了。重新把頭轉向前方,露生生出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彷彿門內門外是兩個世界,自己這一進來,可就輕易地出不去了。

不知經過了多少重院落,最後,露生跟著溫如玉進了一間煙氣濛濛的大屋子裡。

屋子裡雖然沒有電燈,但是紅燭高燒,也不算暗。屋子裡的格局,露生並沒有看清楚,因為第一眼就被正中央的大羅漢床吸引住了。這羅漢床太大了,上面亂七八糟地堆著毯子、靠枕,除此之外,還有七零八落的鴉片、煙具、雪茄盒子。一個人叉開雙腿坐在床邊,單手拄著一隻挺大的洋酒瓶子,微微低了頭,不說話,翻著眼睛看人。

露生乍一瞧見此人,簡直以為他是個瘋女人。因為他裹著一身長長的睡袍,頭髮七長八短的,披散到了肩膀。而那人忽然醉醺醺地開了口,聲音嘶啞,卻是個男性的煙槍喉嚨,“小溫,來了?”

露生下意識地又去看乾爹,見乾爹垂手肅立,居然向那人淺淺地鞠了一躬,“鎮守使,我這裡說來就來,也真是冒昧了。”

此言一出,露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不男不女的人真是鎮守使?是人不可貌相,還是鎮守使根本就不值錢?

然而不男不女的鎮守使已經攥著酒瓶子轉向了他,“你是白大哥的兒子?”他依然微微低著頭,一雙眼睛躲在絲絲縷縷的油膩長髮裡,“這麼大了,像個秀才。”

露生雖然對他腹誹不止,但禮貌還是要講的,便也向前鞠了一個躬,清清楚楚地問候道:“龍叔叔好。”

龍鎮守使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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