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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個歸國留學生卻比傳教士多一層悲壯的色彩:傳教士可以帶著無論多少遺憾離開中國而回歸自己的本土。留學生則不然,他所「批判」的正是他所熱愛的,因他的激烈批判而排拒他的,正是他想要歸宿的本土——他本身畢竟不是「外國的」。
胡適晚年再申「寧願不自由,也就自由了」,其實就是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的現代詮釋。倘能寧願不自由,又有何事不從心所欲呢,自然也就不會逾越什麼規矩了。不論臺灣的自由有多少,胡適是把它視為「自由中國」並作為歸宿之地的。胡適一向是「不知老之將至」的,他還想對增進中國的自由做貢獻。但不論臺北當局還是胡適的朋友和追隨者,都更希望胡適僅做一個偶像。別人拿他當偶像,他卻還想幹實事,故胡適雖與各方面都肯周旋,仍然是哪一邊都不能十分討好。他晚年的境遇,也只有以「寧願不自由」的心境,過「也就自由了」的生活。
或可以說,胡適處於一個新舊中西雜陳的時代,他既因適應時代的需要而開了風氣,又因種種原因與時代疏離,他的理想大半都成夢想,這大約是一個重要原因。
不過,如魯迅所說:「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33]希望與夢,相去不遠。沒有夢想,何來努力?
魯迅是聽過章太炎講《說文》的,而《說文》對「道」的界定,即「所行也」。胡適歷來主張一種「實驗的精神」,他給「中國文藝復興」下的定義,即「一種自覺的嘗試」。[34]就像他在「嘗試歌」中所說的:「有時試到千百回,始知前功盡拋棄。即使如此已無愧。」[35]畢竟,他已經實踐了其所提倡的「實驗的精神」,何況還留下那麼多他人難望其項背的成功,以及一條可能通向希望的道路。
胡適說過:「今天人類的現狀是我們先人的智慧和愚昧所造成的。但是後人怎樣來評判我們,那就要看我們盡了自己的本分之後,人類將會變成什麼樣子了。」餘英時師在引用了胡適這段話後說:「胡適毫無疑問地已盡了他的本分。無論我們怎樣評判他,今天中國學術與思想的現狀是和他的一生工作分不開的。但是我們希望中國未來的學術與思想變成什麼樣子,那就要看我們究竟決定怎樣盡我們的本分了。」[36]
餘先生雖然只說了學術與思想,但他的話完全可以推而廣之。謹以此與讀者諸君共勉。
[1] 兩人的演說都收入《少年中國學會會務報告》第1期,1919年3月1日,出版地未標出,大約是北京。
[2] 兩次翻譯分別見胡適日記,1917年2月8日、1921年4月30日。本書所用胡適日記為亞東圖書館1939年版《藏暉室札記》4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胡適的日記》上下冊,和臺北遠流出版公司1991年版《胡適的日記(手稿本)》18冊,以下簡作胡適日記,加年月日。
[3] 胡適的《非留學篇》刊於1914年的《留美學生季報》第3期,原報難覓,本書所用,是王汎森先生所贈之手抄本,特此致謝。《非留學篇》現已收入周質平主編的《胡適早年文存》,第349—377頁。
[4] 胡適日記,1915年3月22日。
[5] 胡適:《說儒》,《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上),商務印書館,1935,第57、54頁。
[6] 唐德剛譯註《胡適口述自傳》(以下簡作《口述自傳》),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3,第214頁。
[7] 胡適:《荷澤大師神會傳》,《胡適論學近著》第1集(上),第273—274頁。
[8] 胡適日記,1915年3月8日。
[9] 《胡適歸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