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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之友說他是「司業青錢留客醉」,意思是借詩聖杜甫的詩句來比喻雪芹留客人吃飯時,只有借蘇司業(蘇渙)那樣的可憐幾個銅錢來待客。這「司業」原是國子監的官名,在此也許就是館師的借抄了。雪芹畫得一筆好畫,因此畫幾張畫賣些錢。友人又說他「賣畫錢來會酒家」,就是指他沒錢時向酒鋪賒酒喝,等賣了畫,再一起還一筆積下的酒債。
窮困窘迫,一直緊緊跟隨著雪芹,困擾他的神思才智。
有一部模仿《紅樓夢》的續書,寫到了雪芹早先作書時的情景,竟然是他坐在炕上(炕是中國北方居室內砌成的一種土坯床,其下可通煤炭或燒柴的暖氣),地下幾個「小廝」(年輕的僕役或「助手」之類)圍坐,耳聽他口講,手用筆錄。
這種「作書」的方式,聽起來很離奇,似不合理,但在雪芹說來,有了人請他南酒燒鴨等美食,他興致來了,就用口講,像市井「說書」的藝人那樣,是完全可能的。所以要用幾個人記錄,然後整理統一「定稿」——因此現存的抄本《石頭記》中時常出現音訛的字,即漢字發音相同而實為另一個字的誤寫。這種情況如非由於聽音記字,就很難解釋了。當然,我們並不是說《石頭記》全體或大部分是這樣寫成的,而是有若干部分、片段,確曾是這麼記錄成文的結果,它與作者本人親自書寫撰作的文字,有些差異的痕跡。
這應該還算是他在「順境」中的作品,至於他在逆境困境中,那種執筆為文的艱難與坎坷,那就更非今日所能想像。這會造成他書中的殘缺、斷落、文字風格微顯不同、情節偶失平衡照應等細小遺憾。對這些,以往的評者不止一次「質疑」、「摘誤」,那正是他們絲毫不瞭解雪芹的書,是在怎樣的境況下寫出的,不能體會雪芹寫作時一身所承擔的沉重的負荷與多層的矛盾,有些地方甚至是在貧病焦愁,饑寒交迫下寫出的。
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秋冬之際,雪芹與脂硯的生活中發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變化:二人遠離了。雪芹有事要往江南去。雪芹既走之後,脂硯獨自經營家和書稿的事,倍感任重而力孤。但她以很大的毅力,開始了第四次整抄《石頭記》的工作,並且從這次為始,在她的硃色的批語字跡中,出現了年月記錄和署名的創例。在這次工作中,她連帶也整理她歷年寫下的批語,有的刪省了,有的文字上作了細小的潤色,有些舊年的批語,她也在修改後附記了年月與署名。她借著批點書稿的形式,有時與讀者講話,有時與書中人物(她所熟悉的故人們)「敘舊」,有時與作者「交談」;有時興致很高,詼諧幽默;但更多的時候是悲感思念,她的許多批語與書稿一樣,是「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的。寒閨冬夜孤獨寂寞的脂硯,克服著重重的困難,辛苦不倦地為《石頭記》盡她的一切心力。可還沒有一個畫家肯為她畫一幅「冬夜批《石頭記》真圖」:一支紅燭,一位中年的八旗裝束的婦女,端坐窗前,執筆而沉思,而悲喜交織……窗外的朔風正搖撼著老樹的高枝……。
乾隆十四年的冬天,橫貫中國大地的揚子江,水從數千里外而來,日日夜夜不息地流向東海。江上帆檣無數,都是來往的舟船,載著流落遠行的詩人遊子和追名逐利的俗吏卑商。在江北岸的瓜洲古渡頭,忽然有人發現了雪芹的身影。
雪芹從五歲上離開江寧,渡江北上,這是他三十年後重來了。面對著長江的逝水,不禁又想起大詩人蘇東坡的名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不錯,大江的碧濤,正在淘盪著古今的俊才奇士——包括雪芹自己,也包括著他書中的那些非凡的少女。
不巧,冬來得早,一場風雪,凍封了江,這是不多見的天氣,渡船停擺了。雪芹正感無奈何,岸邊一家李姓老人見他徘徊愁悶之色,便很熱情地邀他到家暫息。老人一家的寬厚慷慨,使雪芹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