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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
聶明鏡在後來的很多年裡一直忘不掉端午拖著行李箱在雨夜裡漸行漸遠的背影。端午性子軟,向來聽話,但那夜卻沒有轉圜餘地地要走。
聶明鏡後悔了。空難後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他忘了他還有一個妹妹。
第 13 章
周衡沒有上前跟聶明鏡打招呼,只是隔著條街打了個電話,然後開車跟著端午乘坐的計程車離開。
出事至今,周衡替父親來過聶家三次,第一次是出事的當天,第二次是兩天後,第三次是再一個禮拜後,三次都沒見到端午。因為沒有非要見到端午的理由,周衡只是有條不紊地跟聶爺爺和聶明鏡討論、分析並確認了一些事情,就離開了。周衡甚至也沒有安慰聶明鏡。因為有些事情可以安慰,有些事情沒法安慰,反倒不如做些實際的,譬如幫忙料理後事,幫忙聘請一個合適的職業經理人暫時接手聶東遠的事務所。
上饒街位於晉市的老城區,街道臨河,從街頭到街尾在普通住戶之間遍佈各種各樣的店面,有美食店,有特色飾品店,有有機水果店,也有外搭的簡易飯棚。街道雖然不寬,甚至路面也有些斑駁,但是很乾淨,即便在這種盛夏時節,整條街的犄角旮旯也沒有蒼蠅聚堆兒嗡嗡——在老城區住了一輩子的老人起得早,也閒不住,早上遛彎兒的時候順便撿個垃圾掃個地。租著門店做生意的也勤懇乾淨。
深夜下著雨的上饒街,沒了白日裡的和樂和熱鬧,家家戶戶闔門落鎖。風吹著誰家忘記收進去的風鈴叮咚叮咚響,雨滴滴答滴答地落在屋簷灰瓦上,沿河昏黃的路燈下,兩三面迎客的旗子溼嗒嗒地垂墜著,七八棵垂柳幾乎要落到河面上。
端午拖著箱子踩著地上的小水窪啪嗒啪嗒往前走,走出二十來米,停住,回頭往來時的路看,司機師傅一腳油門早就沒了蹤影——她剛才好像沒有收到應該找回的零錢。端午低頭翻了翻口袋,確定裡面確實沒有五十塊減去二十六塊車費以後的二十四塊以後,非常沮喪地在行李箱上踹一腳,行李箱倒地,在寂夜裡“嘭”地一聲,前面的院子裡立刻傳來激烈的狗吠,有人開啟屋門不耐煩地問誰在外面,端午嚇一跳,立刻扶起行李箱佯裝事不關己走開……
周衡的車子走走停停跟著端午,他的目光也一直落在端午身上,直到端午終於來到自家院門前,開啟門,進去,再轉身從裡面把門鎖上。
周衡沒有立刻離開,他把車停在牆根下,把車窗降下來,雨後的涼風裡有河水的鹹腥味兒,也有淡淡的草木味兒。
端午終於把一切安頓好的時候,一看手機螢幕,是凌晨四點。這回再沒有人因為惱她熬夜要撲過來擰她耳朵了。端午最後把抹布洗乾淨晾起來,再把洗手池刷了刷,慢吞吞回到臥室。
端午很累,倒是腦子卻很清醒,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兩個小時,煩得要發脾氣了,依舊睡不著。她揪著頭髮坐起來,把枕頭靠墊全部扔到對面的牆上,想痛哭,想尖叫,想抓爛誰的臉,想跟誰同歸於盡。
端午捧著腦袋開始盯著門發愣,像是在等著誰出其不意地推開門或火冒三丈或興高采烈或心不在焉或急忙忙或慢吞吞地走過來。
室內安靜得彷彿掉根針就能讓人耳鳴。
端午歪著腦袋睡著了。
以前在上饒街流水賬一樣的日子一天一天在她面前經過。
端午看到端曼曼牽著她去商場買文具;看到端曼曼正端著一鍋蓋的水餃要往滾水裡推;看到端曼曼在試衣服;看到端曼曼跟李一諾媽互相擠兌;看到端曼曼收到一個掃地機器人禮物,盤腿坐在床上喜滋滋地研究說明書;看到端曼曼吹開開水的蒸汽在幫她沏雞蛋水;看到端曼曼收到稿費,一邊刷碗一邊哼唱;看到端曼曼在雷雨夜背對著她打呼;看到端曼曼跟街坊鄰居打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