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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大家坐在洞窟邊兒上,吃飯閒聊。大都來自長安的名寺——雲居寺,彌陀寺……
行蘊同窟的和尚叫寶文,與行蘊年紀相仿,活潑健談。
說是和尚,他卻留了滿頭長髮,在腦後隨意扎個馬尾,只有那身僧袍才算與出家人沾點邊。
“我是西林禪寺來的。你呢?”
“經行寺。”
“經行寺啊……我曾去過呢。你們的方丈是法度禪師吧?!很嚴厲的師傅啊。”他拍拍行蘊的肩笑,“你是為什麼來的?”“我……是師傅……師傅讓我來的。”
“可憐!”他撫了撫行蘊的肩,“他肯定是讓你來磨鍊意志吧!真是,現在又不興苦行僧。攤上這種師傅也是很無奈的——”
行蘊被他說得難受,也不去理會,靜靜地吃餅。
遠方的天空,烈日黃沙,哀怨地藍成一片。
小蓮現在在幹什麼呢?沒有如約而歸,她定會氣壞的。
她的嫁衣已經準備好了嗎?閉上眼,幻想著她身穿嫁衣時的美麗模樣,他悄悄地笑了。笑得好苦澀。
寶文盯著他的獨自沉醉的臉,突然大笑著使勁地拍了他一下,“喂!有喜歡的姑娘了吧。”
被他這麼一拍,行蘊嚇得差點兒嗆著,捶胸猛咳,紅了一張臉。
寶文滿不在意,“有什麼好害臊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密宗的那幫和尚們,連供養的佛像都是歡喜交媾的。告訴你,我可是自願來的呢。從這兒幹完了,賺了錢,我就還俗去,和我家小滿兒成親,做一輩子的夫妻。”
啊?行蘊詫異地瞪著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如此大膽恣肆的和尚。他笑得好自信,好漂亮,如果能有他一半的勇氣神采,自己也就不會只能坐在這裡難過了。
寶文挑眉瞧著他笑,“很詫異嗎?我家小滿兒可是輔興坊有名的點心姑娘,人跟她做的點心一樣,酸甜適口。說說那姑娘吧,叫什麼名字?”
“小蓮。”
“哎?!”他沒聽清,附耳上前。
“小蓮。”
“很好聽的名字!你們怎麼認識的?”
“……”
“咳!不說也沒關係,告訴你,我和我家小滿兒可算天作之合呢!那天……”
夜晚的莫高窟氣溫驟降。
所有人都下去睡覺,只剩他,躲在佛窟裡日夜趕工。
按理說,晚上不宜畫畫,不僅視線模糊,昏黃的燭光還會使大多數配色失真,白天在陽光下一看,完全變成另外一番風景。可他實在想快些畫完。
快些,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起風了,鳴沙山在嗚咽哭泣。
從夜空裡急速飛來一道身影。
小蓮怒氣衝衝地踏入佛窟,一隻垂淚的紅燭,輕輕顫抖。燈下的僧人已經睡著了。他半倚在牆邊,沾滿顏料的筆散落一地。
不自覺地,她放輕了腳步。因為他臉上的疲累憔悴。
走到牆邊,一低頭,看見上面的壁畫。剛剛勾勒出墨線的供養故事,她藉著燭光辨認,竟是似曾相識。經行寺,禪房雨夜,大雄寶殿,溪邊小築,流螢照水,竹林械鬥,只有一幅上了色,顏色還是溼的,最左面的供養畫像——紅蓮鎧甲,英姿颯爽的護法。
啊!赫然竟是自己!忙亂間她碰翻了色板,五顏六色扣在地上,一片花團錦簇。
她怔怔地盯著地上的油彩,朦朧成一片的顏色,紅裡有黑、綠中帶黃、青裡泛紫。喜怒哀樂卷在一起向她襲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真沒用!
行蘊被驚醒了,他猛地坐起,迷茫環視著四周,不知今夕何夕。
再抬頭,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