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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有人低聲問道:“人帶來了?”

聽見那人的聲音,琴太微略感奇怪。不及細想,田知惠已招手叫她入內。此時她才看清,那人身形蒼老,竟是伏在床上的。這情形再熟悉不過了,九月間她自己就這麼趴了十多天。這位老內官一定也是受了杖。

“這位是皇史宬管事鄭太監。”

田知惠介紹得十分鄭重,她忙斂衽欲拜。老內官卻道:“琴內人不必行禮。內人到此,我不能起身迎候,實在抱歉。”

鄭太監伏在床上,姿勢雖不甚雅,卻神色端然。琴太微入宮之後,各樣內官也見過一些,端莊謹嚴的、隨和世故的、樸陋直魯的。這位老內官意態蕭閒,言辭文雅,不似宮中之人,倒像是個尋常文士。她先時以為他很老,其實只是鬢髮皆白,面容不過四五十歲。

琴太微正胡亂尋思著,又聽鄭太監說:“鄙司雖大,人手一直不夠,得用者更少。明年六月曬經之前,須得將全庫目錄整理出來。我因抱病,恐耽誤了工期,請內人過來幫忙做點抄寫工作——聽說內人寫得一手好字,鄙司何其有幸。”

琴太微忙謝過了,又聽他說:“此間沒有別的宮人,都是些內官。你不便和他們一處,暫且在我的後院安置下——也不要再穿宮人的衣裳。”

後院以夾道相接,僅開側門,院中有巨槐掩映,不留意的根本看不出另有房舍——果然是藏人的好地方。田知惠將她安置下,道還有事,便先行離去,又囑她安心在此,“別怕,我得空就來瞧瞧你。”他依然是笑,“那十斤窩絲糖,我可是記下了。”

房間極小。支了架子床,床帳潔淨如新。餘地只擺了一張舊漆桌子,桌上筆硯俱全,可讀書寫字。琴太微就著床邊坐下,出了一會兒神。從安樂堂中撿回一條命之後,她在司禮監值房藏了一個多月。如今田知惠那裡大約藏不住了,又挪到此處來。只是這樣東躲西藏要到什麼時候,卻沒有人能告訴她。深如潦海的宮禁之中,她終究要飄向何處,亦無人解答。

她坐立難安,起身往前院走去。

鄭太監正捧了一卷書,見她過來,指了指床頭的一張杌凳:“坐吧,琴小姐。”

久違的稱謂,令琴太微悚然。她並不敢坐,狐疑地瞪著鄭太監。鄭太監笑了笑,支起身來坐好,認真地看著她:“我叫鄭半山。在入宮之前,我用的名字是鄭出雲——你可曾聽說過?”

她努力回想著,這名字似真聽見過,但記憶如海,不知沉在哪一塊礁石之下,只是想不起來。

“大約未聽說過,”他的笑容依然溫煦如春,“你是萬安二十八年出生的,今年十四了吧?而我在萬安二十六年,就已離開杭州。”

“鄭叔叔嗎?”她想起來了,幼年時在杭州,常聽父親提起某鄭姓故友從京中寄來信函,直到父親驟然去世才失去聯絡。她一直以為“鄭叔叔”是父親的同僚,沒想到竟是一位內官。

“我與知惠他們這些孩子不同,並非自幼入宮。我是蕭山人,年輕時讀過書、中過舉,不料撞上科場舞弊案,把功名全廢了。一介落魄書生,幸得令尊青目,投在軍門下效力。萬安二十六年,我軍與海寇一場血戰,同袍捐軀無算,我亦身負重傷,便由令尊安排,入宮做了內侍。”他的聲音不似內臣那樣尖厲,原來是因為這個。說起往事跌宕,語聲波瀾不驚,像是在講別人的履歷。

“令尊於我不僅有知遇之恩,更有金蘭之誼。我是畸零之人,不敢自居叔伯輩。只這皇宮大內,我已浸淫一二十年,略知其中門道。你在我這裡待著,儘可安心,不會有人害你。”

琴太微已是滿面淚水。半年以來,她從安樂仙鄉跌入修羅道場,並無一人伸出援手。那些辛酸委屈,原本壓在心裡一絲不敢表露,一身所受的傷痛羞辱,深陷刑獄的驚懼掙扎,病入膏肓的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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