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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廳長和夫人匆匆從長春趕來,見了躺在太平間裡的妹妹,失聲慟哭。到現在這個田地,苗廳長恨透了金首志,整個葬禮沒同他說一句話。妹妹一死,金首志就成了仇人。苗廳長滿腔的憤懣化做了怨恨的目光,而嫂子則哭喊著沖金首志要人。失魂落魄中的金首志,沒有了話語,任何解釋都顯得多餘,他甚至有了厭世的念頭。最終,苗廳長還是詳細詢問了治療的過程,滿腹狐疑,說用了盤尼西林是不該死人的。向院方討要病志,密密麻麻的日文,誰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金首志猛然醒悟,難道是……?如今在隆德縣特別是鳳嶺地界,日本人和土匪都對他恨之入骨,此刻他們會拍手加額呢,金首志不敢往下想了……
金首志遭人暗算,卻只能打斷牙齒往肚裡咽,這份窩囊簡直難以形容。曲散人終,心愛的人走了,苗家人乃至隆德縣都與他毫無瓜葛了,可每一樣東西都令人睹物傷懷,甚至他們共同走過的街道都是那樣的悽愴。金首志老是懷疑苗蘭沒有死,她的音容笑貌總在眼前浮現。直到現在,他才感到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有一個家,有一份牽掛,而這些都沒有了。
苗蘭的葬禮很隆重,地方上達官顯貴士紳名流前來弔唁,甚至日本駐軍也派員參加。處理完喪事,客人四處散去。金首志接受不了家破人亡的現實,天一黑又去了墓地,在墳旁整整坐了一夜。妻的吟哦猶然在耳:
桃花臉薄難藏淚,
柳葉眉長易覺愁。
密跡未成當面笑,
幾回抬眼又低頭。
金首志自言自語地對著墳墓說話,講他小時候的頑皮,講他師傅的拳腳,講他在夾皮溝的往事。他無比後悔,以前怎麼沒有向苗蘭坦白呢?而現在一切都遲了。淚水打濕了星空,也打濕了寒冷寥廓的春夜。他買了許多香紙,不停地燒啊燒啊。體己的兄弟們放心不下,遠遠地守候。在眾人眼裡,閃躍的火光勾勒出令人心碎的背影。頹唐消沉的金首志,了無掛牽的金首志,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悄然登上了南下的火車,他想四海飄零,聽天由命。臨動身時,覺得該給老家去封信了,眼淚再次止不住地淌下來。提筆寫道:
男首志跪稟父母萬安:
兒自離家近二十載,思鄉甚切,思親甚切。奈何無顏還鄉,今欲往天津衛謀事,勿念。奉上銀票二百塊,恭祝安康。 不肖男首志於民國八年冬月初七
第十章(1)
春天如約而至,道路卻泥濘不堪。前一年路面低窪處的積水,被風雪捂住凍了一冬,開春時表面風乾了,底下卻是漿糊狀的稀泥。趙前閒不住,去各處轉悠,看農戶往地裡送肥。他走得累了,靠著一株大榆樹歇息。頭上有喜鵲叫,抬頭一看,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枝幹樹條,灑落光怪陸離的光柵。枝頭上的喜鵲自顧自地梳理黑白相間的羽毛,忽然有隻喜鵲拉下鳥屎來,嚇得他跳著躲開,口中道:&ldo;呵呵,有喜啊。&rdo;
趙前再添一子,心懷感激地誇獎老婆,說你真行啊。這些年來,趙金氏一直沒歇懷,很有揚眉吐氣之感。趙前將三兒子端詳了一番,然後回到外屋坐定,燃起了香菸。&ldo;三小子就叫趙成永吧,&rdo;他想。忽聽腳步臨近,趙前睜開了眼睛,原來是趙成華下學回來了。大兒子長得敦實,身板有自己的影子,而眉眼分明與金氏相像,只是嘴巴微突,這一點又酷肖趙前。趙成華打聲招呼,悄悄地走開了。望著長子的背影,趙前心裡一熱,但是什麼也沒說。趙前越來越老成持重了,極少在兒女面前流露情感,不管內心深處是多麼的喜歡他們。他常自言自語道:&ldo;過日子,不就是過人嘛?多子才多福哩。&rdo;
暗淡的光線下,顫顫微微的岳母拄杖過來,沒頭沒腦地說:&l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