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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慶心裡納悶,卻沒有立刻接他的茬,隔了一會兒問道:「什麼?什麼想不起來了?」
「北平的事……」頓了頓,又道:「殺回王府的事……, 坐在榮福堂阿瑪的紫檀木高背官椅上哈哈大笑,讓那些把我們攆出去的人跪在影壁前……,讓他們懺悔,祈求我的施捨……,林林總總,所有的那些事。」
那些事都能忘記?那是刻在骨子裡的仇,流入血中的恨,是支援他們奮鬥至今的精神力量,他這是忘記根本了,大慶正要指責他。幼成道:「大慶,你剛才滔滔不絕,我心裡很平靜,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我也很詫異……」
他別轉腦袋,細細思量:「也許,我想,我的心裡,大概……已經沒有……恨……」
他在「恨」這個字眼上停頓了數秒,像是臨行的旅人,檢視行李一般地檢視著自己的內心,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拉下,確定了,他道:「是的,我已經不恨他們了。」
不準備對他帶一眼的大慶,鬥雞眼似的瞪著他。
「我恨他們做什麼?只是我自己心裡難過,傷害不了他們。再說了,我傷害他們做什麼?他們已經夠可憐的了!居無定所,伸手向千里之外的我要錢。用完這筆錢,下一筆的出處在哪裡?害我的人病的病死的死,子女們也過得不好,老天自有眼,善惡各有報,何用我去多此一舉?」
眼睛畢竟小,瞪得再大也沒用,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大慶知道自己的腦子一向不如幼成,他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幼成手裡的羊,一牽繩子就跟著他跑。
「那……那……那王府呢?」絞盡腦汁後,方才挺起腰子反駁他:「您不要啦?認祖歸宗,那是您的祖業,理應歸到您名下。您這麼一折騰,錢沒了,拿什麼去贖那宅子?」
「我贖回來做什麼?」
「呃?」
「我又不去住。」
「阿瑪的紫檀木椅子這麼多年了,不是賣了,就是被不識貨的人劈柴燒火了,就算辛苦尋回一張一摸一樣的,那椅子硬的很,坐著不舒服,遠不如你現在屁股下的沙發。」
大慶還真摸了摸沙發,皮質的,軟綿綿,還有點糯嗒嗒。
「身外之物嚒,不是嗎?房子啊,椅子啊,它們或者不在了,或者不屬於咱們了。時代在變,這些身外之物都在發生變化,我們的腦子卻揪著以往,你說認祖歸宗,那樣的認祖歸宗,不是婁伯勤嗎?大宅子裡住著,沉浸在過去的輝煌裡,無法自拔!」
嚯!邊想邊說,茅塞頓開,像是開啟了水閘,痛快地很!並不管大慶怎麼想,幼成倒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挑高的屋頂,沒有開啟那誇張的自上而下流水似的水晶吊燈,深邃的像夜空一樣。
今夜是有些風的,門外廊簷下虹影掛上去的風鈴一直在「叮叮」作響。
「大慶,你說我變了,我是變了,在她的影響下。你想想,她一個閨房千金,說跟我就跟我了!遠離她老掉牙的生活,像是雙腳拔出了泥潭,那麼地勇敢!那麼地果斷……」
想起她,街燈下,戲院裡,夢巴黎的盥洗室,學校門口,黃浦江畔,他抱住她,再不放開,她再不肯離開,一幀幀,像放電影一樣
「義無反顧!她是個頭腦很清楚的人,方向是明確的,永遠向前,不追究別人的想法,也不追究別人的過往,即使母親病成這樣,亦不曾瞻前顧後,她在一個雨雪的深夜裡,兩隻鞋子裡浸滿冰水,來敲我的門,她說要嫁給我……」
心裡一酸,可又是幸福的,他遇著她,貌似他在幫助她,她卻在無形中轉換了他的想法,怪不得他愛她,愛人的關係是相互成全的關係,此生無憾了,他英挺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她一個弱質女子,尚且這樣!你,我,堂堂七尺男子,何故不能把那些過去的恩怨就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