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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堂哥進了房子,看奶奶停在炕上,我娘也在炕上坐著,就說,人已經沒了,你們就這麼坐著嗎?也不找人抬埋?我娘說我出不去門了。我也說一早上就去找了,沒找上人。福堂哥說他看看去。
福堂哥去街上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他回來後說,我先回去,明天從碧玉叫幾個人來。
第二天,奶奶的孃家來了幾個人。奶奶的棺材是幾年前我大就做好的,只是沒有合卯,沒刷漆。孃家人合了卯,白皮子棺材把奶奶抬出去埋了。埋在老墳旁的一條向陽的地埂子旁邊,天冷,地凍上了,沒法在祖墳裡挖坑。
奶奶去世後,我和娘靠著福堂哥揹來的東西將就著過日子。他的背簍裡裝了些曬乾的蘿蔔葉子,蘿蔔葉子下面壓著四五斤糜子,還有些烙熟的麻腐[7]餅子。我娘身體弱得下不了炕,家裡一切都靠我:我把糜子在石臼裡搗碎,搗成面面再煮成湯,放上蘿蔔葉子或是苜蓿根磨下的渣渣,和我娘喝。福堂哥拿來的東西大部分叫我吃了,我娘光喝湯不吃麻腐餅子。我叫娘吃,娘說你吃吧,你多吃些乾的,我喝些湯就成了。我已經動彈不成了,你再不能餓垮了,裡裡外外都靠你哩。其實那年我才十歲。
我奶奶很慘。奶奶去世的時候,她的幾個兒子都沒有了。我大大是死在引洮工地的,挖土方的時候崖塌下來砸死的。二大是右派,送到酒泉的一個農場勞改去了,農場來通知說已經死掉了。我大娘外出討飯,聽人說餓死在義崗川北邊的路上了,叫人刮著吃了肉了。我大是奶奶去世前一個月從引洮工地回家來的,是掙出病以後馬車捎回來的,到家時搖搖晃晃連路都走不穩了,一進家門就躺下了,幾天就過世了。我大臨死的那天不閉眼睛,跟我娘說,巧兒她娘,我走了,我的巧兒還沒成人,我放心不下。咱家就這一個獨苗苗了。
我大為啥說這樣的話哩?我哥比我大死得還早。我哥是1959年春上從靖遠大煉鋼鐵後回到家的。八九月穀子快熟的時候,他鑽進地裡捋穀穗吃。叫隊長看見了,拿棒子打了一頓。打得頭像南瓜那麼大,耳朵裡往外流膿流血,在炕上躺了十幾天就死掉了。我哥那年整十八歲。還沒成家。
那天,我娘對我大說,娃她大,你就放心,只要我得活,巧兒就得活。
我大和我孃的感情特別好。我娘人長得漂亮。我娘是襄南鄉的人,是我大做生意時看下的,看見我娘長得漂亮,叫媒人去說親。誰知我外爺[8]不同意。我外爺家也是大戶人家,但不封建,嫁姑娘要姑娘同意,我娘卻不同意,嫌我大長得不俊。其實,我大長得不難看,就是面板黑,我娘看不上。可是我大就是看上我娘了,我大跟人說,非我娘不娶。後來他自己跑到我孃家裡去說親。舊社會哪有自己給自己說親的,特別是在農村,那不成體統呀!可他把我娘感動了,我娘嫁給他了。
從哪裡說我大和我娘感情好?我給你舉一個例子:農村的家庭,誰見過男人給女人做飯的,尤其是光景好的人家!我大就給我娘做飯。我大和我娘結婚以後,我娘在黑石頭侍奉我爺爺和奶奶,我大在碧玉關做生意,一兩個月回家來住兩三天;每次回到家裡,我大就和麵擀麵做飯,不叫我娘動手。這是我娘自己給我說下的,解放前的事。我娘還說,就因為我大給她做飯,我奶奶還生氣得很,說我大怕媳婦;我大就給我奶奶解釋,我一年四季在外頭,都是媳婦侍奉你,媳婦也辛苦嘛,我回家來了,做兩頓飯她休息一下有啥不行的。解放後我大回家種地了,那就更是經常性地做飯了,因為我娘那時也下地勞動,收工回來就累得很了。我娘是嬌小姐出身,從小沒受過苦。
我再舉個例子,我大去世後,我娘燒了七次紙,逢七就燒,七七四十九,燒了七次。現在看來燒七次紙沒什麼,家家都這樣。可那是1959年的冬天呀,大量死人的時期呀,一般人家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