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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翩翩家吃飯,在冉冉的薄霧和清寒的空氣裡,她家大房子亮起一片黃色的燈光,遠遠望去,暖眼而又暖心。
僕傭們準備晚餐,翩翩開了一瓶84年份的法國紅酒助興,「我爸爸說,八十年代是法國紅酒最美好的十年,支支都值得久藏。」
年少的我對「酒」字多少有些抗拒,連連搖頭。
翩翩笑嘻嘻地捏捏我的下巴,「湘裙你真老土,這可是上好的蘇維翁,大人吃法餐的時候都要點瓶紅酒來配呢。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爸爸就帶我去『古堡』慶祝,那是真正的法國宮廷菜:雪白的細麻桌布上裝點著全套銀餐具和當日鮮花,還有提琴手在身邊單獨為你拉奏,真是有情調呢!」
我拗不過她,接過酒杯淺淺地啜了一小口,那酒如最柔軟的絲絨,在舌尖打了一個轉後滾落下肚。這時,翩翩又開啟了小小的無線電,跳過沙沙的幹擾聲,隱約聽到不知名的電臺在放蕭邦的小夜曲,真是誘惑啊。我們不由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半瓶酒下肚,整個人從心底暖起來,所有的孤單淒楚都退到了世界盡頭——原來醉著的時候,人是如此幸福。
晚飯後我和翩翩牽著手在走廊裡看星星。由於室內外的溫差,巨大的玻璃窗上布滿了水汽,翩翩總是閒不住,拿手指淘氣地劃來劃去。我笑著搖頭,正準備戲謔她,驀然驚覺她劃的竟然都是「桑子明」三個字——大大小小、行草隸篆,重疊反覆、規整肆意,自翩翩指間流出,時而甜蜜時而滯澀,彷彿那是來自天國的什麼密令,而葉翩翩,正是讀取參透這密令的得道高僧。
雖然已有所準備,然而事臨親眼,心底還是重重地痛了——那支會飄雪花的玻璃球被我團在掌心反覆摩擦,幾乎焐出和身體相近的溫度。
我突然想起當時在裊裊的青煙裡求取的簽語,那不可知不可解的箴言,原是千年修煉的果吧,卻償還在今生這曇花一現的聚散裡,到底是該慶幸呢,還是該悲哀?
初識桑子明的那天,我正在看那則禪偈故事,「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可是我命裡的佛主在哪裡?為何我從不蒙他眷顧而前來點化?那麼葉翩翩呢?如果她才是可以帶走甘露的長風,難道我就註定是那隻執迷不悟的蜘蛛?我這樣巴巴地在世間走一遭,真正的意義又在哪裡?況且我的命運尚不如蜘蛛幸運,因並沒有什麼芝草為我做好心的後備!
不知過了多久,翩翩所寫的字跡逐個洇淹化開,流下一道道水痕,並終於露出玻璃本色。透過這水色的玻璃,可以看見遙遠的獵戶星座,它孤獨而驕傲地佇立天空之端,漠不關心地看著人間的一切。
僕傭問我們是否要洗澡,翩翩請我先去。我心煩意亂、稀里糊塗,竟將玻璃球也一同帶到了浴室。湮湮的水蒸汽很快模糊了視線,玻璃球上也同樣蒙了一層,我用手指輕輕劃過玻璃球,然而劃掉了還有、劃掉了還有,於是乾脆將它舉到花灑下面——在蓬蓬的水流下看冬雪飄飄,簡直有種夢幻般的奇異感覺。
水順勢流過我的頭髮和肌膚,發出柔軟而乾淨的聲音。這樣時間久了,指尖的面板起了褶皺都沒發覺。
翩翩「嘭嘭」地敲門,「湘裙你好了沒有?快出來看我的聖誕新衣,是叔叔從日本帶回來的,三宅一生的牌子呢!」
我匆匆裹了浴袍,將玻璃球掖在腰間的綢帶裡,急急應門而出。
翩翩層層疊疊披掛好,正在門外靜候。那田園風格的衣裙果然非同凡響,浪漫的鄉村小碎花裝飾著繁瑣的荷葉邊,一眼看去,翩翩好似十七世紀的牧歌少女。
然而最奪目還是她腕上的一隻鍍金牌子,翩翩直伸到我鼻子底下,「湘裙你看!」
牌子的正面用精巧的綠寶石鑲出一片葉子,反面只得一個字:「明」!
「這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