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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無一個相識相知的,無法預想明天,明天見鬼了也不是沒可能。白天是刻板的笑和問好,像乞丐受到富人的憐憫而發出的機械的“謝謝”二字,蒼白而無力;夜裡,夜色如魔鬼,侵襲著,製造無邊無盡的夢魘。這段生活,蓮兒每天簡直都在重複前一天的求職話語,硬邦邦的,面試之後,趕到服裝店,就算和那些服裝店的小姐在站成一排招攬顧客,她自己每每覺得彆扭,她愛樸素,卻看不慣那些小姐的花枝招展。這段經歷,只有兩點回憶值得曹蓮兒紀念:一是偶爾走在廈門郊外的林蔭道上,晚風吹起了落在地上的樹葉,曹蓮兒看見那些樹葉那時都立起舞蹈了,伴著夕陽斜射的曼妙的光輝,非常愜意;二是晚上經常會聽到對面宿舍拉二胡的聲音,常常是阿炳作曲的《二泉映月》,一經打聽,鄰里說是一名修水管的師傅,業餘愛好拉二胡,他和她老婆合不來,每每生活得不痛快,就去拉二胡解悶。曹蓮兒曾經專門仔細聽這為師傅拉二胡,雖未謀面,但能聽出來,他拉的《二泉映月》,真的就像在說話,在哭泣。
艱難的生活,能使一個人的雙眼變得善感而有神。不久終於有一家大公司看中了曹蓮兒,讓曹蓮兒做了一個助理職務,是中等水平的月薪。曹蓮兒的事情自此有了眉目,不再在服裝店拍著手,大聲宣傳。她搬到了新宿舍,專心做這份新工作。而天旋地轉的興奮,卻很快被她的孤獨給徹底取代,真是不明白什麼緣故。這次,她給舊式洋樓寄了錢,還有報了平安。她是說好的,以後都會拿出一部分錢,寄給洋樓的曹家老幼。因為八月十五是中秋節,親人團聚的時刻,她說她會提前一天到家。
十八
李姑奶奶第一個對這封信嘖嘖讚歎,“我說就是了,在這窮鄉僻壤,能有什麼作為呢?就像曹小二,你說在酒店混,我看是不長久。”
“是是是。”曹老爹不在意地隨聲附和,把曹蓮兒寫的便條看了第四遍,又拿起錢交給李姑奶奶,說:“這錢放你那。”
“那好。”
“哎,還有……剛才曹小二來電話,說李資本家準備回美國了,最後來舊式洋樓看一眼,要好好招待。”
“要留下來吃飯麼?”李姑奶奶略帶厭煩地說。
“肯定留,人家就要去美國了,難道不意思意思?”
“我看,我那位遠房親戚也不是大人物,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在美國做些小生意。要是大人物,會來這個窮鄉僻壤搞什麼融資?要不是祖上是有身份的人,留下這棟舊式洋樓,他更不會來。而且,要在這裡吃飯,我是不吃的。”
“要不然我們都去那個誠意酒店請他吃一頓,我看他不簡單。”
“隨便,那我要在家裡吃。”
“你要一個人,就一個人吧。下館子又不是下火海,上刀山。”曹老爹覺得有爭吵的意味了,便扭頭就說:“嫂子你種的薔薇花再不澆水,就枯死了。”
李姑奶奶不吭聲,拿著那一沓子錢,默默走上樓。一頓茶的功夫,曹小二就跑來了,站在舊式洋樓門前的臺階下,大聲叫曹老爹,曹老爹從門框裡一下閃出來,差點撞了曹小二,曹小二的鼻尖冒出了汗。
再說李資本家,他這陣子除了融資的事,就是到附近走訪,他最好的打算是在這裡事先訂下一套房子,等在商場上大賺一筆後,再從美國搬回中國,也是了結了自己的一樁心事。他很在乎舊式洋樓,他發現了這棟樓的氣質,正是這樣的氣質,倒使得他自慚形穢,只可以遠觀,而不可以褻玩。種種原因,再加上他準備回美國了,李資本家決定再來一次舊式洋樓,他這次讓司機把車開到街心公園附近,他打算走路去舊式洋樓。如果天天走在這條路上,甚至是世界上的任何路,總有這麼一個感覺: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永遠都做不完事,細數每一件事,卻是平凡無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