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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他蒼白的脖頸上綻起的青筋,他幾乎抑制不住憤怒地顫抖起來,腰側的佩劍被暴漲的怒氣激得在劍鞘中嗡鳴不已。她真想放聲大笑。她實在不曾料想到,他竟然擁有如此幼稚的弱點,這個人根本不像外表所展露出來那般強硬和冷血,他的情感甚至比一般人更劇烈,當卸下偽裝的時候,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他對她殘存著無法斷絕的依戀和渴求。她不無遺憾地想到,如果她能早一刻意識到這一點,一定能更徹底地操縱他。
然而她尚未喪失良機。她看出他憤怒到了極點。憤怒是能激發力量的情緒。她不想讓他只覺得憤怒。
她盈盈站起身來,親暱地扶住他的肩膀。雒易像是被火灼燒了一般渾身一震。姿碩夫人欺近他臉龐,輕輕道:「然而你確實有過人之處。我實在想不到,一個十三歲的孩童竟有能耐毀滅一個百乘之國。不過,這就是你生來的宿命……一個背負著不祥讖言的孽種。」
她貼近他的耳畔,感受到他在掌下痛苦的顫抖,讓繾綣輕柔的話語化成惡毒的蠱惑一字不漏地吹拂進他的心中:「你確實存活下來了,還僥倖獲得了地位和權勢,可是你心知肚明,永遠不會有人發自內心地支援你。有人畏懼你的勢力,擁簇在你身旁阿諛奉承,殷勤奔走,但是你一旦失勢,他們就會如鳥獸般散去,轉而追隨另一個有權有勢之人。你瘋狂地攫取權勢,妄想這能填平你的恐懼,但命中註定你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一次又一次地被背叛,一次又一次地被羞辱……」
她咯咯笑起來,憐憫地說道:「天地這麼大,卻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你能夠向誰祈禱、向誰祭祀呢?是雒氏的神明嗎?是呂氏的神明嗎?不,你只是個沒有歸處的孤魂野鬼而已——」
雒易緊緊闔上雙目。她沉浸在徹底摧毀他心志的快感當中,幾近得意忘形。她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砰」地一聲巨響,隨從們驚惶的呼喝響起,她感到後背一陣劇痛,驚疑難定地瞪大雙眼,看向眼前驟然鉗制住她脖頸的雒易。
他緊蹙的眉心仍殘存著痛苦和厭恨,但雙眼已然恢復了清明與冷靜。他凝視著他的母親,輕而堅定道:
「……不。」
她錯了。
他無視著四周瞪著眼睛劍拔弩張的侍從,只是長久地凝視著她。這張臉龐雖然蒙上恐懼和憤恨的神色,仍是杏目桃腮,美艷不可方物。其實他生得極像她,尚是垂髫幼童之時,容貌更是如出一轍的韶秀明艷——這便是他一切禍患的根源。時移世易,此刻他們站在一處,她倒更像他的姊妹。她的額角仍舊飽滿光潔如嬰孩,他的眼底卻鬱鬱有風塵煙火之色。苦難催人蒼老,只有強大的人才能保有自己的本來顏色。就這點而言,她遠比他強大——她本應比他強大,她是他的母親!性命之初,他僅是一點凝血,孱弱如草上露珠,臨晨將來,午消散去,是她將他藏於腹心,以臟腑護他,以精血哺他,教他一日日化出五胞六精,骨節毛孔,智識九竅;十月臨盆,他破損母胎,扯母心肝,踏母跨骨,教她痛如千刀攪萬刃攢,九死一生,方才落地。生養之恩本該重逾泰山,無以償報。她為什麼要那般仇恨他?
她不知道,一個小孩願意付出怎樣的努力來取悅他的母親。即便在他懷疑她拋棄他、背叛他的時日裡,他被仇恨和痛苦所煎熬,卻始終無法放下對她的執念。他廢寢忘食,寒冬伏暑,一刻不停地勤學苦練,任由傷口破裂又再癒合,他迫切地想要羽翼豐滿,振翅翱翔。他想要讓她驚嘆,想要讓她懊悔,想要讓她……再也不能漠視他所成就的一切。
而她終究親手將他最後一點執念也摧毀了。
我確實是不被任何人期待而降生的孽種。雒易心道。我沒有父母,沒有來處,沒有鬼神可祭祀……可她錯了,我不是孤身一人。
……再也不是。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