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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所有人都在向後退,從弄堂裡衝出來的,從卡車裡跳下去的,他咒罵,這幫烏合之眾!他感到怒火沿著頸側的血管沖向太陽穴,耳根下的面板不斷跳動,好像怒火要從那裡爆炸。他提起車鬥角落裡的武器,他調整呼吸,手在穩定地裝彈。他端起它來,根本不用瞄準,他掀開油布篷,射出穿甲炸彈。他看到車廂的後半截整個被掀開,冒出一股濃煙。他掏出手槍,跳下車鬥,沖向駕駛室。駕駛室裡的人已被震暈。他拉開車門,把手槍裡的子彈全打空。他用膝蓋把屍體頂向一邊。他發動引擎。他顧不上等別人,他顧不上等自己這邊的卡車,他甚至顧不上那架攝影機裡的膠片,裝甲車發瘋一般向南疾沖……
有一瞬間,他有些為樸難過。他想他已失去一個最忠心耿耿的手下。也許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兄弟……他不止一次想到過這個:他當初用匿名電話把樸的哥哥送進巡捕房,斷送他‐‐其實是想要頂替那個死鬼的位置吧?
他看不到身後,他看不到身後車廂已被炸成半截,他不知道那些銀元水一般傾瀉到地上,沿著他駛過的路線一路流淌。他不知道整個法租界的居民將為之狂歡,他不知道整整三天以後,法租界市政管理處下屬的清掃工人還能在街沿的水溝縫裡挖出一塊又一塊銀元。
1rue wagner,今之寧海西路。
五十六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九日下午三時二十分
事情過去好幾天,顏風還是驚魂未定。那天他扛著攝影機和三腳架,趁亂離開維爾蒙路。他在烈日下狂奔,不知自己是從哪裡來的這股子力氣。他在外國墳山1舊城牆似的大門前攔住一輛黃包車,讓車夫把他拉回甘世東路攝影棚。
他在亭元坊弄口看到很多汽車。他沒敢進去,他看到巡捕房的大隊人馬。葉明珠裹著戲裡穿的浴衣衝出弄口,跳上汽車匆匆離開。
他該怎樣對巡捕房說呢?別人又是怎麼說的呢?今天下午他被人用槍逼著幹這樁加班活,他覺得這可沒法向巡捕房說清楚。
從前他跟著北伐軍,一路拍過戰場。剪成新聞短片,在租界的電影院裡搭配美國片一起公映,國民黨中宣部駐滬辦事處編審組藝術股為此還給他發過嘉獎令。可他拍的那些東西都是假的。沒人要求他真的鑽進槍林彈雨裡。說實話,那臺35毫米攝影機,要讓他扛著爬坡趟河,還真辦不到。那些新聞電影是讓士兵們表演出來的。甚至事先都設計好劇情,敵軍屍體讓北伐軍士兵橫在地上裝扮,穿著從戰場上死人堆裡剝下來的軍裝,連衣服上的子彈洞都是現成的。
可那天下午他拍的那捲膠片,所有屍體全都如假包換。躲在攝影機背後,他確實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子彈打在牆上,磚塊如風化般綻放,碎屑不斷向外濺射。跌倒的中彈者在地上抽搐,血從來不是噴出來的,而是像西紅柿醬從軟袋裡擠出來。爆炸的聲音震耳欲聾到如此地步,他的耳朵反倒一片寧靜,嗡嗡聲如同在某個一千公尺深的洞穴中迴響。裝甲車炮塔像是崩裂的蛋殼,可是撕裂的、邊緣捲起的鋼板看起來更綿軟,相比起來蛋殼倒是脆硬的。從鏡頭背後的觀景窗裡他能看見子彈打在鋼板上濺起的火星,在那種白熾的陽光照射下,他本該什麼都看不見。
他後來才知道這些人是共產黨。出發前,他們在馬霍路的馬房裡宣誓,在他的攝影機前發表宣告,誓死向帝國主義和反動派進攻。他還拍下他們的黨旗、鐮刀和斧頭。
前些日子,他給花二姊妹公司拍的那些神怪劇讓人送到上海特別市電影檢查委員會,被他們強令修改,三番五次送審,最後雖由公司高層疏通放行,可他拍的那些最漂亮的場景卻慘遭刪剪。從那以後他就覺得共產黨講的很多東西也有一定道理。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