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第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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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清涼爽快,連日的悶熱疲憊一掃而光。
他眯著眼遠眺,過了這條小溪,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自己的故國。
山坡上的荒墳中,埋葬著他的故人。
但樹木蔥蔥隆隆,鬱郁成蓋。他無法從中辨認出那人埋葬的地方。
他想,自己終於和他一樣,都回不去了。
他嘴裡含著一口水,緩緩嚥下去,冰涼的感覺一路順著他的咽喉食道,直透肺腑。
他的同伴們三三兩兩在他周圍,或坐或躺,閒聊,或者擺弄沒了子彈的手槍,拆開,裝好,再拆開,再裝好,機械地反覆地,如同完成一項任務。
沒有人抬頭眺望遠處的群山。白毓初知道,他們到底是怨恨的。
但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被人唾棄,被人驅趕,圍追堵截,到處是喊打喊殺,最後只能敗退,向境外奔逃,在密林中戰戰兢兢地捱餓捱打,他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明,在七年前,他們還是英雄。
白毓初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閉上眼睛。陽光照射得眼皮發熱,視野裡一片明亮的橘紅。
他低聲說,徐佽飛。徐佽飛。徐佽飛。
他知道他聽不見,雖然他離他並不遠,就在對面的山坡。
七年前,一四七師開拔,作為先頭部隊,與其他部隊依次進入緬北。
他還記得臨走前一天,因歡喜興奮而徹夜難眠,早早爬起來,躲到吉普車上抽菸。一零二師駐地是西南邊陲小鎮郊外,荒涼溼熱而多蚊蟲,清晨露水極多,像下雨一樣,順著他的軍帽帽簷一滴滴落下來。
記得赴軍部開會,他開車帶著徐佽飛在崎嶇迂迴的山路上顛簸賓士,徐佽飛被顛得暈了頭,白著一張臉恨恨盯著他,聽著他歡快地哼“風雲起,山河動,黃埔建軍聲勢雄……”軍部的吳參謀見了他們就笑著刻薄“好得跟德國大炮和法國戰車一樣”。蓋因白毓初曾留德,徐佽飛曾留法,倆人一吵嘴,就用各自的德語法語官話家鄉話一通狂轟濫炸,聽得人們大笑不止。
所有人都說,一四七師的師長和副師長關係最好。
又怎麼能不好?
當他在攻打淡水的敢死隊中驚詫地發現徐佽飛時,當他在澄澈月色中望見徐佽飛翻上城牆的背影時,當徐佽飛向他遠遠望過來微笑時,他就已經明白,他們是要好一輩子的。
他們一直同窗,一起掄拳頭打架,一起捱揍受罰,一起參加血花劇社,一起排練啞劇《還我自由》,蘇白被白毓初按著換上女裝戴上假髮的時候,徐佽飛就在一邊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他想到這裡,不由地低低笑出聲。
啊,對了,還有田子驥,那個搔首弄姿的妖冶狠毒的地主婆。
一直到劇終,臺下的老師同學們都不知道那個地主婆到底是誰演的。
這樣一部蘊著血淚控訴的悲劇,因為有了田子驥,險些被演成喜劇。田子驥總是愛說笑,生性活潑,師長同學們都喜歡他,他演過不少角色,演得很好,特別受歡迎。
只可惜,他們分道揚鑣得太早了,曾經的胸懷意氣,躍馬揚鞭,指點江山,精誠團結,都在炮火硝煙和拔刀相向中零落成泥消磨殆盡。
一轉眼,就是二十餘年未再謀面。
如果再見,是否還是當時少年?
抗戰爆發後,他依然沒有再見到田子驥。同學好友在淞滬戰場上浴血鏊兵,當時,他與徐佽飛都剛剛升任旅長。開戰之初士氣如虹,戰況尚可,但隨著戰事的進行,中日的巨大差距一覽無餘。他們那時候在閘北,眼睜睜看著日本的飛機遮天蔽日,看著航母兵艦的炮擊和日本人潮水一樣湧來,看著坦克橫衝直撞,看著傷兵徒勞待死,而他們自己手裡只有一杆步槍,還有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