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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姑姑點火抽菸的空兒,我小侄子象群抓緊時間問:姑奶奶,您能不能講講那個飛行員的事?沒準兒哪天我心血來cháo飛到臺灣去看看他呢!
胡說!我大哥道。
放肆!我大嫂說。
姑姑很老練地抽著煙,一縷縷煙霧在她蓬鬆的發間繚繞著。
現在回想起來呢,姑姑喝乾杯中酒,說,是他毀了我,也是他救了我!
姑姑將手中的煙用力嘬了幾口,然後,用中指,將那菸頭用力一彈。菸頭劃出一道暗紅色的弧線,飛到遠處的葡萄架上。好了,姑姑說,喝多了,罷宴,回家。她站起來,龐大的身體顯得笨拙,搖搖晃晃地向大門走去。我們慌忙跟上去攙她。她說:你們以為我真喝醉了?沒那回事,姑姑我是千杯不醉。在大門外,我們看到姑夫郝大手,那個不久前被封為&ldo;民間工藝美術大師&rdo;的泥塑藝人,正靜悄悄地站在那裡等候著。
先生,第二天,我侄子騎著摩托車,從縣城裡專程回來,讓我父親帶他去姑奶奶家,探聽王小倜的事。我父親為難地說:還是別去了,她也是奔七十歲的人了,這輩子不容易,那些陳年往事,抖擻起來傷心。再說,當著你姑爺爺的面,她也不好說。
我說,象群,爺爺說的有道理,既然你對這事這麼感興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其實,你只要上網搜搜,就可以大概地瞭解這事的來龍去脈。
因為我一直準備以姑姑為素材寫一部小說‐‐現在自然是改寫話劇了‐‐這王小倜自然是重要人物。為這本書我已經準備了二十年。我利用各種關係,採訪了許多當事人。我專程去過王小倜工作過的三個機場,去過王小倜的浙江老家,採訪過王小倜一個中隊的戰友,採訪過王小倜的中隊長和副大隊長,我還登上過王小倜駕駛的那種&l;殲‐5&r;飛機,我還採訪過當時的縣公安局反特科科長,採訪過當時的縣衛生局保衛科長。應該說,我知道的比誰都多,但唯一遺憾的,是我沒有見過王小倜的面,而你爸爸,曾得到了姑奶奶的允許,預先潛伏到電影院裡,親眼看到了王小倜與姑奶奶手拉著手走進來,王小倜的座位與你爸爸緊靠著。他後來對我們描繪過王小倜:身高一米七五,也許一米七六,白淨面皮,瘦長臉,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牙齒整齊、潔白、閃閃發光。
你爸爸說那晚上放映的是部蘇聯片子,根據奧斯特洛夫斯基同名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改編的同名電影。你爸爸說他起初還偷眼觀察王小倜與你姑奶奶的舉動,但很快就被銀幕上的革命與愛情吸引住了。那時候許多中國的學生與蘇聯的學生通訊,與你爸爸通訊的那個蘇聯姑娘,恰好也叫冬妮婭,所以你爸爸沉浸在電影中忘記使命是十分必然的。當然你爸爸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在電影開場前看到了王小倜的模樣,在換片的間隙裡(那時電影院還是單機放映),嗅到了從王小倜嘴巴噴出來的糖果味兒,當然他也聽到了嗅到了身前身後的人磕瓜子吃花生的聲音和氣味。那時候的電影院裡可吃東西,有殼的無殼的都可以吃,腳下踩著一層厚厚的糖果紙、花生、瓜子皮兒。電影散場後,在電影院門口的燈光下,當王小倜推過腳踏車要送你姑奶奶去衛生局的宿舍時(那時你姑奶奶被臨時借調到衛生局工作),你姑奶奶笑著說:王小倜,我給你介紹個人!你爸爸躲在電影院大門口的廊柱陰影裡不敢露頭。王小倜四下張望,誰?人在哪裡呢?萬口,過來呀!你爸爸這才從柱子後邊畏畏縮縮地走過來。他的個頭那時已經與王小倜差不多高,但身體瘦長,像根竹竿,關於將鐵餅擲出校園砸斷牛角的事多半是他自我吹噓。他頭髮蓬亂,像個鵲巢。‐‐我侄子,萬口,你姑奶奶介紹道。噢哈,王小倜用力在你爸爸肩膀拍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