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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右派分子?&ot;
&ot;也不是&ot;
&ot;那,到底是什麼呀?&ot;鄭曉京有些按捺不住了。
楚雁潮痛苦地垂下了頭,在當今社會中最壞的稱謂輪番向他壓過來,使他難於承受!看來,&ot;母親&ot;並不瞭解他的父親,他後悔自己主動地引出了這個話題。現在他想後退也已經不可能了,僅僅出於維護自我的尊嚴他也必須澄清這位舉足輕重的鄭曉京對他的種種誤解,何況他要說的都已經白紙黑字記載在檔案裡,對黨組織來說,也根本不成其為秘密!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臉上由突然的充血而漲成的紫紅褪去了,玳瑁眼鏡後面的雙眼不再猶疑閃爍而恢復了平靜。現在,鄭曉京看到的仍然像在英語講臺上的楚雁潮,他鎮定自若,侃侃而談
那已經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
1934年的秋天,中國正處在國共兩黨之間&ot;圍剿&ot;和反&ot;圍剿&ot;的激戰之中,上海則是在文化上兩股政治勢力你死我活的戰場。
那時候,楚雁潮還懷在母腹之中。8月31日??母親說過無數遍以致使楚雁潮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日子,那一天傍晚,在一所中學教國文兼英語的父親剛剛下班回家,還沒來得及脫下長衫,聽得樓下有人叫:&ot;楚先生!&ot;他以為是熟人來找,便應聲走出亭子間下了樓。這時候,母親無意中向窗外瞟了一眼,卻看見兩個身材高大的人猛地向父親撲過去,一個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個飛快地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母親嚇壞了,放下抱在懷中的姐姐就往樓下奔,但是父親已經被拖進了一輛不知什麼時候停在弄堂口的汽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母親哭著,喊著,拼命地追呀,追呀,她根本不可能追上汽車。
她到處哭訴,到處打聽,沒有任何音信。她哀求校長為她做主,校長躲都躲不及:&ot;學校出了這種事體,誰能想到?楚先生個人的所作所為,與本校無涉!你問你的丈夫去!&ot;
到哪裡去問?父親無影無蹤。一切都像是事先周密地策劃好了的,他突然地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
第二年的春天,母親在絕望中生下了他,按照父親早已有的囑咐,命名為&ot;雁潮&ot;。誰能夠想像母親在怎樣艱難的境遇中帶大了這姐弟倆?一個小學教師的薪水不足以養活三口之家,她還在星期天給人家洗過衣服,當過孃姨(保姆)。姐姐僅僅讀完了小學就輟學了,可是母親堅持讓雁潮讀書,因為他是這個家庭惟一的男孩。每天晚上,母親在燈下仔仔細細地檢查兒子的作業,逐字逐句地糾正他的差錯,一邊感嘆著:&ot;要是儂格阿爸還在,唉!儂格阿爸,文章寫得交關好,英語講得交關好!&ot;
但是阿爸永遠也沒有回來。母親希望雁潮快些長大,長成像父親一樣的男子漢,&ot;文章寫得交關好,英語講得交關好&ot;。楚雁潮從來沒見過父親,家裡竟然連父親的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因為他不可能預先知道自己將突然地一去不回,沒有任何準備。兒子就永遠也無法認識父親,只能千遍萬遍地在想像中追尋。後來這個家被房東驅趕著搬了不知多少次,也就沒能留下父親的什麼有研究價值的遺物。他的遺物也無非就是一些和母親共用的書,一些舊衣服和一把舊雨傘,還有一函線裝的《楚氏族譜》,母親一直捨不得丟掉,因為那上面記載著楚家的血脈,多少多少代曾祖父做過&ot;翰林待詔&ot;,多少多少代曾祖父官拜&ot;刺史&ot;,成書時的最後一代則興辦了&ot;國學&ot;。上面當然沒有來得及印上父親和楚雁潮的名字,但這條千古未絕的血脈正是由他們延續下來的。儘管母親有千種遺憾萬種感傷,但她覺得惟一對得起父親的是給他生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