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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太太無心再吃餃子了，沒等客人吃完，先站起了身，囑咐姑媽聽著門口的動靜，就沉著臉回上房去了，走到餐廳門口，又回頭說了聲：&ot;這麼晚了，天兒又不好，淑彥也就甭走了，睡新月那屋吧！&ot;
快到半夜了，天星才進家，一身的雪，凍得跟冰棒兒似的，姑媽問他上哪兒了，他也不言語。
這時，新月和陳淑彥早已上床，卻還沒有入睡。她倆一起上了六年學，還是頭一次同榻而眠，都覺得十分新鮮，說不完的話兒。韓家沒有什麼近親，從沒留外人在家住過，陳淑彥原來也只是想和新月玩一會兒就走，長這麼大，她還沒在外邊過過夜。韓太太本打算讓天星送她回家，誰知道他回來得這麼晚？
聽見院子裡腳踏車響，又聽見媽媽從上房裡出來和哥哥說話，新月說：&ot;你看我媽對我哥多好，這麼晚了，還不睡，等著他！&ot;
&ot;那當然了，&ot;陳淑彥說，&ot;你哥是家裡的長子，將來什麼都得指著他。我們家就不行，兩個兄弟還小，我是頭大，樣樣兒都得走到前頭，可沒你的命這麼好，什麼都是現成的。我要是也有個哥哥，就舒心了，家裡的什麼事兒都不用我管了！&ot;
&ot;我哥也沒操過家裡的心，心都擱到印票子上了，好像他印的票子都歸他似的！累得臭死，才回家來吃飯、睡覺，這兒像他的旅館！&ot;
&ot;男的可不就是這樣兒嘛，還能讓他做飯、洗衣裳？他連自己的衣裳都不會洗，上回，我好心幫姑媽洗洗吧，哎呀，那領子就跟膏藥似的！&ot;
&ot;你洗了，他也不知你的情！我哥呀，蔫得跟個啞巴似的，見了誰都不帶答理的。那回你在我們家吃飯，從頭到尾都沒跟你說句話，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呀，不允許別人不尊重！&ot;
&ot;咳，我倒沒這個感覺。一個男人，要是貧嘴呱舌的，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兒，倒讓人討厭。你哥是個老實人，他對你挺好的，上回吃飯的時候，他把盤子往你那兒推了好幾回，怕你夠不著似的。你報到的時候，不也是他送你去的嗎？那麼老遠！&ot;
&ot;這倒是，&ot;新月並沒忘了哥哥對她的好處，&ot;我考上北大，他就像自己上了大學那麼高興。可到了學校門口，又犯擰了，說什麼也不進去！我想也許是&ot;
&ot;你不理解啊！&ot;陳淑彥打斷她的話說，&ot;要是我去送你，我也會這樣兒的！我那會兒，簡直有死的味兒，覺得自己一切都完了！&ot;
話說到這兒，新月就謹慎起來，不願意再觸及陳淑彥心中的痛處。從陳淑彥的話裡，她也更理解了哥哥，他們都沒上過大學，對新月有類似的情緒：羨慕，卻又不能妒嫉。屋裡早就關了燈，新月看不清陳淑彥的臉，但從她說話的語氣可以感覺到，那是以過來人的情感說到已經成為過去的痛苦，不那麼折磨人了。新月希望哥哥也能像陳淑彥那樣想得開，心裡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兒，就對家裡人說，別悶著。
東廂房裡，天星把濕漉漉的棉衣裳、棉鞋往地下一扔，爬上床，倒頭便睡。
&ot;嘖，嘖，瞧瞧這雙鞋，跟淘溝的似的！&ot;韓太太皺著鼻子，給他擱到爐子跟前烤著，&ot;你跑了五百里地是怎麼著？到底上哪兒去了？&ot;
天星只當沒聽見。
&ot;餓到這會兒，也沒吃飯？還給你留著餃子呢，叫姑媽拿餅鐺??，吃了再睡？&ot;韓太太又說。
&ot;得了，得了，我早就吃了！&ot;天星終於開口了，嘟嘟囔囔地背對著她說。
&ot;在哪兒吃的？&ot;
&ot;同事家裡頭。&o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