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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間,康陽雖貴為長公主,撫育兒女,侍奉公婆,略無驕矜,與蘇璋感情甚篤,京中人人稱羨。
但直至二十年餘後的今天,當年交好的同期無不出入館閣三司,紆朱曳紫,位極人臣。而囿於駙馬身份的蘇璋為了避權避嫌,縱然才華並不輸於任何人,卻也無法接近權利的核心。
蘇蘅作為一個和養母親爹都不親近的女兒,已經無法窺探蘇璋和康陽恩愛的平靜生活之下有多少蘇璋一腔抱負落空的惆悵。
但縱然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有那麼一點壯志難籌,蘇璋也一直掩飾得很好。
除了偶爾嘴邊漫溢而出的零落字句,似乎再也看不到他二十年前那初出長安、筆指汴梁,發誓要有一番經天緯地作為的豪氣模樣。
可康陽愛他至此,便是這些零落的字句,她都在經年累月中細心收集,然後黯然神傷。
此刻便是如此。
康陽知道不該自苦,可看見丈夫消磨了雄心,漫不經心地說出自諷的話語,總是忍不住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初那場賜婚。
而歸根到底,都是因為自己公主的身份。
室內一時無言。
大家彷彿都讀透了這寂靜裡的落寞,連蘇璞也不知該怎麼開口勸解。
「爹爹這話說得不對。」
只聽一個清脆而明快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靜落寞。
蘇蘅笑容誠摯純真,一臉不諳世事,字句懇切,「爹爹說得不對,官家交予你作這《汴京食單》,非但不是無關緊要,恰恰是最為緊要的事。」
「一則,本朝自建國以來,國家強盛富庶,百姓安居樂業,是以明年的慶典不僅是宋人的慶典,必定還有遼、契丹、蒙兀、龜茲、碎葉、西夏、交趾、高麗、真臘、大理等國的使臣會攜商旅百姓前來朝賀遊覽。他們無論在何處遊覽,吃喝都是必不可少的。手握《食單》,看到市井之中的店鋪排序歸類井井有條,百姓穿行其中各得其樂,自然可以從中管窺本朝之盛況。古人云,『治國如烹鮮』,反過來說,唯其料理好烹鮮這樣的小事,才能管理天下之大事,爹爹如何能說官家交給你的職責是無關緊要?」
「二則,自古以來,史書寫成王敗寇的將相,寫金戈鐵馬的英雄,寫傾國傾城的美人,何曾有人用心記一記我們平常百姓的風俗人情?何曾有人記一記王樓的梅花包子,曹婆的醬肉餅,宋五嫂的魚羹,州橋夜市的梅子姜、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兒以為,此書若成,千年之後,後世必將其視作珍品而細研,不為別的,只為一窺今日的風雅繁盛。」
蘇蘅越說,蘇璋的眼睛越亮,連一旁閒聽的蘇璞也不禁露出若有所相思的表情。
冬日的稀薄陽光流瀉進淺碧色的紗窗,帶著沉靜的溫度,映在地上如冷泉。這光反照在蘇蘅的臉上,使她此刻看起來冷冽而明淨。
「江山波瀾與世俗風景各有可寫可畫之處。有人作《千里江山圖》,自有人作《清明上河圖》2,同被視作稀世之珍。」
蘇蘅淡淡笑開,眸閃如星,聲音帶著奇異而不容置疑的說服力,徐徐道:「此書若成,爹爹不作寫史傳之人,難道就做不成被史傳所寫的人麼?」
蘇璋一怔,最後那句話如綸音佛語,當頭喝住了他,使他不由有片刻默然。
蘇璞垂下眼,將眼中的震動掩去,而頃才抬眼看蘇蘅,撫掌笑道:「日後誰要是娶了蘇家阿蘅,當真是有福了。」
這一抬眼,剛才那個冷冽的蘇蘅卻有不見了。
她還是一張小小的鵝蛋臉,水亮的眼睛裡藏著點促狹,懶懶散散地朝他擠了擠眼睛。
然後她轉目看康陽,輕鬆插科打諢,「所以,爹爹日後若再說自己『不緊要』,母親可要向官家好好參爹爹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