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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頭有三個商號,一個是鬥行,人們買糧糶糧的鋪子;一個叫榮福祥,是個雜貨鋪,收土產品也賣土產品的商店;還有個字號叫錢永昌的,是個錢莊,給農民放款的。
榮福祥是我大大[1]家開的。我大弟兄三個,我大是老三;二大在縣城當老師。
我大解放前也是經商的,在碧玉關有鋪子。解放後政府給我大戴了頂地主分子帽子,趕回家來了。
1958年,我大上引洮[2]工地,我哥去靖遠縣大煉鋼鐵,我娘去大戰華家嶺[3]。到了第二年農曆九、十月,生產隊的食堂沒糧食吃了,散夥了。
食堂沒糧食吃了,家裡就更沒吃的了。從1958年開始公社化吃食堂以來,生產隊就沒給社員分過糧食;打場的時候縣和公社的工作組就守在場上,打下多少拉走多少,說是交公糧交徵購糧。就這,徵購糧還沒交夠,工作組挨家挨戶搜陳糧。
為了搜陳糧,把我們全家人都攆到二大家了。工作組在我家搜了三天,拿鐵棍搗地,拿斧頭砸牆。我跟村裡的娃娃們跑進去看了,我家的院子裡面挖出來幾個窯,但沒有搜出一顆糧食。我回家給我娘說了,娘說那是解放前沒分家時我大大窖下糧的空窯窯,窯裡的糧食土改時早就搞光了。
我二大家的院子也搜了,挖了十幾個坑,連豬圈都挖了,也沒挖出糧食來。二大的房子是臨解放才蓋的,二大是中學老師,家裡根本就沒有窖過糧。
食堂沒散夥時,天天喝稀湯,食堂散夥後連湯都沒處喝了,我娘就把谷衣[4]炒熟,磨細了,再把苜蓿根挖出來剁碎炒幹磨成面,兩攙和著打糊糊喝,當炒麵吃。
食堂散夥一個月,我奶奶不行了。谷衣和草根吃下去排不出來,就是現在說的梗阻,我娘拿筷子給我掏糞蛋蛋,也給奶奶掏。我奶奶臨斷氣的時候躺在炕上說胡話,喊大大、二大和我大的名字。那時我孃的身體也不行了,走路搖搖擺擺的,我娘就打發我去叫大大家的大嫂子。大大家的大哥會木匠活,結婚後分出去單過。那時大哥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背著木匠傢什去外邊做活,叫人謀害了。大嫂子不知道,還在家裡守著。我找到大嫂子說,奶奶放命著哩,我娘叫你去看一下。一叫,大嫂子趕快拿了一塊榆樹皮做的饃饃到我家去,給奶奶吃。那時候榆樹皮饃饃就是最好的吃頭了!食堂一散夥,家家沒吃的,搶著剝榆樹皮。我娘身體弱沒剝上。榆樹皮切成碎疙瘩,炒幹,再磨成面,煮湯。那湯好喝得很;粘乎乎的,放涼了吸著喝,一碗湯一口就喝下去了。你說怪不怪,我奶奶都昏迷了,說胡話了,可是大嫂子把榆樹皮饃饃往奶奶嘴裡一放,奶奶就不胡喊了,啃著吃開了。可是奶奶七十多歲了,早就沒牙了,哪裡嚼得動放涼了的榆樹皮饃饃呀!我嫂子用刀切碎了給奶奶喂,我給奶奶灌水,奶奶就能嚼動了。餵著榆樹皮饃饃,大嫂子說,奶奶怕是真不行了,我娘就把老衣給穿上了,就是裙子釦子沒繫住。我們那兒的風俗是老人死了要穿裙子,但不是現在的年輕人穿的那種裙子。
奶奶吃完那塊榆樹皮饃饃又活了三天,三天後再沒吃的,就去世了。
當時我和我娘我奶奶睡在一盤炕上,奶奶睡在窗根離炕洞口近的地方,這兒炕熱一些,娘睡在離炕洞口遠的上半截炕上,我睡在奶奶和娘中間。睡到半夜裡,娘把我推醒說,巧兒,奶奶沒了。我娘又說,來,巧兒,咱們把奶奶抬到上炕上。奶奶那時乾瘦乾瘦的成了一把骨頭,但我們沒抬動。我沒力氣,我娘更沒力氣;我娘那時已經不能出門了,在家裡走路要扶鍋臺,扶牆。我和娘在炕上跪著,從一邊掀,把奶奶掀著滾了兩下,滾到上炕上去了。
然後我和娘又睡下了。我娘沒哭,我也沒哭。那時候人死得多,看得也多,神經都麻木了,不知道哭,也不知道害怕。
天亮之後,我娘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