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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路邊的一截「花牆」後邊,他看到了跪著哭泣的蓮蓮。他喊了一聲蓮蓮,但立即就住嘴了。他看見蓮蓮的面前兩三米之遠,一具人的骨頭架子傾斜著,倚在一截「花牆」上。他停頓一下腳步才走近蓮蓮,問,蓮蓮,你怎麼跑這兒哭來了?
蓮蓮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臉去,又哭。他走過去拉她:蓮蓮,走,你跪這裡咋呢?一個死人,你不害怕嗎?
蓮蓮還哭。他便用力拉,說,走呀蓮蓮,人都等著你哩?你哭啥哩,這麼傷心?
蓮蓮說話了:大大,我哭我娘哩。
你想你娘了嗎,觸景生情了?瓜娃子快走,一個人在這裡瘮得很!
大大,你不要拉我。我找著我娘了……嗚嗚……
王興中不勝驚訝:快不要胡說了,那怎麼是你娘哩?你是哪達人?你不是城關公社的人嗎?
嗚……
孩子突然就哭倒在地上,杵了一臉黃土。她的髒兮兮的臉上滾動著淚水,嗓子扯心裂肺地嚎起來:
大大,這?是我娘呀……娘呀,我的娘呀!你就這樣走了嗎?你把弟弟和我撇下了……
這真是太駭人了!王興中鬆開了蓮蓮的胳膊,一下子怔住了,還有後邊跟著跑過來的幾個娃娃也?十分驚駭,呆立一旁。他們一起注視起這個死屍來。這的確是個女人,她頭上的纂纂被華家嶺上的大風吹散了,長拖拖地拖在腦後,土蒼蒼的,在春日的華家嶺的冷風裡索索地抖動著。但是,任何人也看不出來這個人的模樣與蓮蓮有什麼關係,因為她身上的肉已經化光了,就剩下個骨頭架子,骨頭架子上還套著被風撕破的婦女的大襟汗衫,鬆鬆垮垮。肋骨白花花的很整齊。一隻鞋離開著骨架,鞋裡灌滿了黃土;另一隻鞋已經不見了。衣裳的顏色和完整的骨架只能說明這個人死的時間不久,一年多,最多兩三年。眼睛、鼻子、嘴都是黑窟窿,惟一的特點就是最大的那個黑窟窿裡,兩排白生生的牙齒很完整,它似乎在證明這個婦女還比較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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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1 02:55
一切都凝固了,圍觀的孩子們惶惑驚恐的或者不以為然的神情都凝固了。
王興中很是為難,這丫頭說這是她娘,哭個不停,怎麼才能勸她止住哭呢?他思索片刻說,蓮蓮,你說這個人是你娘,你怎麼知道她是你娘?你娘多大歲數!
我娘沒的時候三十出頭。
三十出頭的人多了,我來過華家嶺,知道這一路死下的人多得很。挖魚鱗坑的時候有人栽倒就沒氣了,就埋在樹坑裡了。大戰華家嶺結束,回家的路上,有些人坐下緩一緩就站不起來了……
大大,你看!
蓮蓮坐起來了,伸開黑几几的手指。手掌裡是一枚生鏽了的黃銅頂針。王興中說:
這不是一個頂針嗎?
蓮蓮說:
這是我孃的頂針。我在我孃的身旁找著的。
王興中的心震驚了,但他接過頂針看了看又說,你這個娃娃,婦女們戴頂針的人多得很,咋就說明這是你孃的頂針,你孃的頂針有記號嗎?
沒記號,我孃的頂針沒記號,但這就是我孃的頂針。我娘走的時候,——去年我們離開家的時候——專門把一個頂針套在手指頭上的。我娘說,咱們逃命去,一定要戴上個頂針,路上鞋破了衫子爛了好補……我看著我娘戴上的。
王興中仍然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巧合的事,他又說,蓮蓮,你家是城關公社,——花名冊上寫著呢——你是高碾子的人,對嗎?
對對的。
對對的就好辦了——高碾子村離著這兒七八十里,你娘怎麼能到這裡來呢?
我和我娘一搭兒出來逃命的,還有我弟弟,我姐姐……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