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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慢,一路只有月亮陪伴。
那時候老屋的窗戶還沒封死,她敲敲窗,母親紅腫的臉便出現了。她頭髮被拔走幾撮,鼻子下有幹了的血跡,眼睛幾乎睜不開,但吃力支撐著,看陶南嶼。
陶南嶼把碗放下,用腳和唯一能動的手把石頭挪動到窗下,踩上石頭端起碗,給陶良女餵粥。陶良女又餓又渴,呼哧呼哧喝完。
&ot;手。&ot;陶良女很少跟陶南嶼說話,陶南嶼爬下石頭時忽然聽見女人有點兒嘶啞的聲音。
陶南嶼立刻又爬上石頭,墊腳站起。她這時候才覺得委屈和痛,拼命從窗戶鐵欄的縫隙裡把包滿紗布的手伸進去。她有一瞬間感到恐懼,想起手持剪刀的母親。但陶良女很快輕輕握住她的小手,往傷口吹氣。
陶南嶼抽泣了。她忽然想依偎著母親,想訴苦,想在她懷裡哭,做天底下所有小孩都可以做的事情。
陶良女的手從鐵條之間探出,撫摸陶南嶼伶仃小臉,喃喃低語,吻了吻她蜷曲的指尖。
陶南嶼從此忘了痛,也忘了這傷疤是母親所賜。
她不顧父親和大伯的禁令,每天都往山上跑,帶去新摘的野果、滾燙的粥水和菜。有時候路上會扯一把野花,笑嘻嘻塞到窗裡送給陶良女。
母女之間好像有心靈感應。在沒有時鐘的房間裡,陶良女總是在女兒該來的時候等在窗邊。有時候遇到大雨,山路濕滑,她會大聲呵斥陶南嶼,用陶南嶼能聽懂的話趕她走:&ot;回家!回家!&ot;
陶南嶼不怕雷也不怕雨,她縮在屋簷下跟陶良女說自己多麼英勇,一路上越過多少障礙。陶良女筆直地把手伸出窗外,舉起一件衣服,為她遮擋簷下的雨水。
&ot;現在想起那半年,我還是覺得很幸福。&ot;
二十多歲的陶南嶼雙眼被燈火映亮,她沒有含淚,而是確實感到幸福。
&ot;她那時候看的不是你,是我。她會等我,會思念我。&ot;
這一關就是整整半年。
島上的小學來了幾個年輕的支教老師,他們挨家挨戶地進村走訪,把輟學的小孩拉回。他們發現了年幼的陶南嶼,當然也隨之發現了被關在山腰小屋的陶良女。
有些事情族人間可以相互隱瞞,因為揭露了會帶來麻煩,且誰都不想跟同族人鬧翻。但事情一旦被外人發現,性質就全然變了。
陶良女得以離開小屋,老師和上門來調解矛盾的幹部不知說著什麼。陶南嶼高高興興貼近母親,勇敢地抱住她的手臂。這是她從朋友和電視上學來的姿勢。
成年後的陶南嶼總認為自己變得越來越膽小,勇氣也越來越匱乏。彼時只有幾歲的她,已經把虎口的傷全都忘記,以為母親會如想像中一般緊緊地抱住自己。
然而周圍太多陌生人,太多嘈雜聲音。陶良女失控了,她慌張推開陶南嶼,竄回房間,重新把自己關在裡面。
老師們說陶良女需要去看病。村人紛紛解釋:她來的時候就有點傻。
幾個年輕人出奇固執:那更應該去看病。
陶良女平靜下來並漸漸信任他們之後,有一日聊天時,她忽然張嘴說話了,說的是誰都聽不懂的方言。在小溪裡抓魚的陶南嶼知道母親在提醒她不要跌倒。她捏著一條小魚來到母親身邊,聽見一個年輕的老師驚奇地&ot;咦&ot;了一聲:&ot;她講的話跟我老家人好像。&ot;
漫長的過去一一複述,陶南嶼略過了許多部分,喬慎任止不住心頭的震愕和澎湃。
他忽然慶幸自己那天抵達海島,慶幸那個晚上跟隨陶南嶼走進山中。在她孤注一擲的壯舉裡,即便再微不足道,他也慶幸自己曾接過她手裡的鐵鏟,陪她在漆黑的山林裡走過一段,與她分擔過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