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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開始時,鋦鍋匠悠揚的招徠生意的歌唱聲在衚衕裡頻繁響起,四老爺心裡就有了數。以後,家中鍋碗瓢盆的頻繁破裂和四老媽一聽到鋦鍋匠的歌唱聲就臉色微紅忸怩不安的樣子,更使四老爺胸有成竹,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抓jian抓雙了。
四老爺自己說他從結婚的第一夜就不喜歡四老媽,因為四老媽的嘴裡有一股銅鏽般的味道。四老爺曾經勸告四老媽象所有嫁到這個家族裡的女子一樣學會咀嚼茅糙,四老媽斷然拒絕。我的母親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四老媽說話的聲音和說話時的神態。從母親的表演裡,我知道四老媽是個剛烈的、身材高大、嗓音洪亮的女人。她面板白皙,辱房很大,按照現代標準,應該算一流的女人,可是四老爺偏偏不喜歡她。母親說每當四老爺勸她吃茅糙治療嘴裡的銅鏽味道時,她就臭罵四老爺:驢雜種,想讓老孃當毛驢呀?
四老爺說他一聞到四老媽嘴裡的銅臭味道就幹不成男女的事兒,所以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女人。族裡五老爺的遺孀五老媽當場戳穿四老爺的謊言,五老媽說:四哥,別昧著良心說話,你和四嫂子剛成親那年,連晌午頭裡的歇響也是摟抱在一塊的,嘖嘖,大熱的天,滿身的臭汗粘糊糊的,你們摟在一起也不嫌熱,你也不嫌她嘴裡有銅臭!你是勾搭上了流沙口子那個穿紅襖的小媳婦才嫌棄四嫂子的,你們兄弟們都是一樣的騷狐,我們沒象四嫂一樣偷個漢子,我們真是太老實了!
四老爺經常對揭發他隱私的五老媽說,弟妹,你別胡說八道。五老媽當場就反駁,怎麼是胡說八道?你們這些臭漢子,拤著根狗尾巴,今天去戳東村的閨女,明天去攘西村的媳婦,撇下自己的老婆乾熬著,蚊虻蛆蟲還想著配對呢,四嫂子可是個活蹦亂跳的女人,四老爺子,你不是好東西。
秋冬喝晚茶的夜晚,春夏乘涼的夜晚,五老媽子對四老爺子淋漓盡致的批駁是精彩的保留節目,我們這些晚輩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往往胡思亂想。那個鬧蝗災的年代,那個一邊鬧蝗災一邊鬧亂兵的年代,色彩斑斕,令人神往。
被蝗蟲出土撩撥起的興奮心情使村子裡的大街小巷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四老爺騎著風塵僕僕的小毛驢走進自家的衚衕時,聽到了鋦鍋匠拖長腔調唱著:鋦鍋嘍鋦盆吧‐‐這一聲乾淨渾厚的歌唱象一根灼熱的火棍捅在四老爺紛紛攘攘如蝗蟲爬動的思緒裡,使他從迷亂的鬼神的世界回到了人的世界,他感到灼熱的痛苦。鋦鍋匠正在他的家門口徘徊著。炎陽高照,夏天突然降臨,門口的柳樹垂頭喪氣,暗紅色的柳木的碎屑是天生幼蟲的糞便一簇簇粘在樹幹上,極象出土的蝗蟲。鋦鍋匠用又寬又長的暗紅色扁擔挑著鋦鍋碗瓢盆的傢什在柳樹附近徘徊,肩上的藍色大披布好象烏鴉的翅膀,他裸露著暗紅色的胸脯。看到四老爺騎驢歸來,鋦鍋匠怔了一下,然後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他繼續高唱著那單調油滑的歌子。從他的歌唱聲中,四老爺聽不出他有一絲一毫心虛,四老爺感到被侮辱的憤怒。
四老爺把疲憊不堪的毛驢拴在柳樹上,驢張開嘴去啃樹皮,它翻著嘴唇,齜著雪白的長牙煩躁地啃著被它啃得破破爛爛的樹皮,好象啃樹皮是四老爺分配給它的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
四老媽端著一個摔成兩瓣的黑碗出來,與正要進門的四老爺撞了一個滿懷。
哼,四老爺從牙fèng裡呲出一股冷氣,撇著嘴,陰毒地打量著四老媽。
四老媽臉通紅了。四老媽臉雪白了。四老媽衣衫整潔,頭髮上剛抹了刨花水光明滑溜。她一手拿著一瓣碗顯得有點緊張。
又摔了一個碗?四老爺冷冰冰地說。
貓摔破的!四老媽氣惱地回答。
四老爺走進屋子,看到那隻懷孕的母貓蜷縮著笨重的身子在鍋臺上齁齁地打著瞌睡。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