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去。女孩在仰著臉看他。樹下的煙霧像浪花一樣向上翻騰。他渾身發冷,腦後有兩根頭髮很響地直立了起來,他又一次感到自己爬得是這樣的高。那根直溜溜光滑滑的樹權還在驕傲地直立著,好像對他挑戰。他把兩條腿盤起來,伸出兩隻手拉住樹杈,用力往下拉,樹杈兒噝噝地叫著,頂梢的細條和其他細條碰撞著,噼噼啪啪地響。他把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用到樹杈上,雙腿雖然還攀在樹枝幹上,但已被忘得乾乾淨淨。樹杈愈彎曲,他心裡愈是充滿仇恨,他低低地吼叫了一聲,騰躍過去,樹杈斷了。樹權斷裂時發出很脆的響聲,他頭顱裡有一根筋愉快地跳動了一下,全身沉浸在一種愉悅感裡。他的身體輕盈地飛起來,那根很長的樹權伴著他飛行,清冽的大氣,白色的炊煙,橙色的霞光,在身體周圍翻來滾去。匆忙中,他看到從忽然變扁了的瓦房裡,跑出了一個身穿大花襖的女人,她的嘴巴里發出馬一樣的叫聲。
女孩正眼睜睜地往樹上望著,忽然發現男孩掛在那根樹權上,像一顆肥碩的果實。她猜想他一定非常舒服,她羨慕得要命,也想掛到樹權上去。但很快就起了變化,男孩伴著樹枝慢悠悠地落下來,她看到他的身體拉得很長,似一匹抖開了的棕綢緞,從樹梢上直掛下來,那根她選中的樹杈抽打著綢緞,索然有聲。她捧著男孩的衣服往前走了一步,猛然覺得一根柔韌的枝條猛抽著腮幫子,那匹棕色綢緞也落到了身上。她覺得這匹綢緞像石頭一樣堅硬,碰一下都會發出敲打鐵皮般的轟鳴。
他莫名其妙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有個別部位略感痠麻,其他一切都很好。但他馬上就看到了女孩躺在樹枝下,黑黑的眼睛半睜半閉,一縷藍色的血順著他的嘴角慢慢地往下流。他跪下去,從樹枝fèng裡伸進手,輕輕地戳了一下女孩的臉。她的臉很硬,像充足了氣的皮球。
穿花襖的女人飛一般來到房後,罵道:&ldo;小壞種,你能上了天?你爹和你娘怎麼弄出你這麼個野種來?折我一根樹杈我掰斷你一根肋條!&rdo;
她氣洶洶地衝到跪在地上的男孩面前,踢出的腳剛剛接觸到男孩的脊樑,便無力地落下了。她的雙眼發直,嘴巴歪擰著,撲到女孩身上,哭叫著:&ldo;小珍子,小珍子,我的孩子,你這是怎麼啦……&rdo;
……一隻渾身虎紋斑駁的貓踏著河堤上的枯糙上了堤頂,肉墊了腳爪踩著枯糙,幾乎沒有聲音。它吃驚地站在男孩面前,雙眼放綠光,嗚嗚地發著威,尾巴像桅杆一樣直豎起來。他膽怯地望著它。它不走,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重的血腥味,他無法忍受它那兩隻磷光閃爍的眼睛的逼視,困難地站立起來。
月亮已升起很高了,但依然水淋淋的不甚明亮。西半天的星辰she出金剛石一樣的光芒。村子完全被似煙似霧的氣體籠罩了,他不回頭也知道,村裡的樹木只有那棵白楊樹能從霧中露出一節頂梢,像洪水中的樹。想到白楊樹,他鼻子眼裡都酸溜溜的。他小心翼翼地繞過那隻威風凜凜的野貓,趔趔趄趄地下了河,河裡是一片影影綽綽的銀灰色,不是水,是暄騰騰的沙土。已經連續三年大旱,河裡垛著乾燥的柴糙,貓在背後衝著他叫,但他已無心去理它了。他的赤腳踩著熱乎乎的沙土,一步一個腳印。沙土的熱從腳心一寸寸地上行,先是很粗很盛,最後僅僅如一條蛛絲,好像沿著骨髓,一直鑽到腦袋裡。他搞不清自己的身體在哪兒,整個人變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團,像個捉摸不定的暗影,到處都是熱熱辣辣的感覺。
他摔倒在沙窩裡時,月亮顫抖不止,把血水一樣的微光淋在他赤裸的背上。他趴著,無力再動,感覺到月光像熱烙鐵一樣燙著背,鼻子裡充溢著燒豬皮的味道。
大花襖女人並沒有打他,她只顧哭她的心肝肉兒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