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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王八蛋!&rdo;我把茶杯高舉起來,然後輕輕地放下。我眼裡噙著淚說,&ldo;領導,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正理公道?&rdo;
領導齜出一口結實的黃板牙,笑了。
我的腿奇癢難挨,一見到地上汪著的雨水就顫抖。我想,八成是得了狂犬病了。我的牙根也發癢,特別想咬人。黑漢子在我身後喊:&ldo;你別著急,總會有人要的,鄉裡也幫你想辦法。&rdo;
我只是想咬人。
三天過去了,女嬰吃光了一袋奶粉,拉了六泡大便,撒了十幾泡小便。我向妻子乞討到四塊尿布,輪流換洗。妻子非常不情願把尿布借給我用。她的尿布是為她未來的兒子準備的,都疊得闆闆正正,洗得乾乾淨淨,像手帕一樣,一摞摞擺在箱子裡。我從她手裡把尿布接過來時,看到她臉上懸掛著對我的沉甸甸的譴責。
女嬰胃口極好,哭聲洪大有力,簡直不像個初生的嬰兒。我蹲在篩子旁為她餵奶時,看著她吞沒了整個奶頭的小嘴,看著她因瘋狂進食臉上出現的兇殘表情,心裡泛起灰白的寒冷。這個女嬰令我害怕,她無疑已經成為我的災星。有時我想,我為什麼要撿她呢?正像妻子訓導的一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管她了,你充什麼善人?你&ldo;掃帚捂鱉算哪一枝子?&rdo;我蹲在盛女嬰的竹篩子旁邊時,經常想到那片黃光燦爛的葵花地,那些碗口大的頭顱沉重地低垂著,機械地、笨拙地圍著自己的精稈轉動,黃色的花粉淚珠般落在地上,連螞蟻的巢穴都淹沒了……
我嗅到腿上被狗咬出的傷口已經開始散發腐敗的氣息,蒼蠅圍繞著它盤旋。蒼蠅裝著滿肚子的蛆蟲,像掛滿了炸彈的轟炸機。我想這條腿可能要爛掉,爛得像個凍僵了的冬瓜。當我施行了截肢手術,架著木拐,像掛鍾般悠來盪去的時候,這個女嬰會怎麼想呢?我還能指望她對我感恩戴德嗎?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每次為別人付出重大犧牲後,得到的總是別人對我刻骨的仇恨和惡毒的詈罵,最惡毒的詈罵。我的心已經被傷透了,被戳穿了。當我把被醬油醃透的心獻給別人時,人家卻往我的心上撒尿。我恨透了醜惡的人類,當然包括這個食量頗大的女嬰。我為什麼要救她?我聽到她在憤怒地質問我:你為什麼要救我?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嗎?沒有你我早就離開了這個骯髒的人世,你這個執迷不悟的糊塗蟲!應該讓那條狗再咬你一口。
我胡思亂想著,突然發現飽食後的嬰兒臉上綻開一個成熟的微笑。她笑得那麼甜,像暗紅色的甜菜糖漿。她的腮上有一個豆粒那麼大的酒窩,她的印堂正中正在蛻皮,她的扁長的頭顱正在收縮,變圓。一切都說明,這是個漂亮的、健康的女孩。面對著這樣熱誠的、像葵花一樣輝煌的生命‐‐我又一次想到金黃的葵花地‐‐我否定自己的不經之想。恨人也許是不對的,那麼,讓我好好地愛人吧!哲學教師提醒我:純粹的恨和純粹的愛都是短命的,應該既恨又愛。好吧,我命令自己痛恨人類又摯愛人類。
女嬰襁褓裡的二十一元錢只夠買一袋奶粉了,為女嬰尋找新家園的工作毫無進展。妻子的閒言碎語一天到晚在我耳畔響。父親和母親更像木偶人了,他們常常一整天不說半句話。他們與我的語言功能發達的妻子形成了鮮明對照。我的女兒對我撿來的女嬰有著強烈的興趣,她常常陪著我坐在竹篩旁邊,全神貫注地觀賞著篩中的嬰兒。我們好像在觀賞奇異的熱帶魚。
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把這個女嬰處理掉,如果女嬰吃完她親生父母陪送給她的二十一元錢,我知道等待著我的是什麼。我拖著傷腿出發了。我走遍了全鄉十幾個村莊,拜訪了所有的缺少兒女的家庭,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一樣的:我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