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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一遍地重複著那曲調,適才他唱出的那些詞,卻像冰涼的雨點砸在沙地上一樣,有力地撞擊著我的心。
劉甲臺把我們折磨夠了,黑沙灘也快要到了。大海就在面前,從海上連續不斷地刮來冰涼cháo濕的風,使這早春天氣竟然砭人肌膚。我遠遠地望見了幾排暗紅色的瓦房,望見了離開瓦房一箭之地,有幾十排低矮的糙屋。方圓幾十里,沒有一個村莊的影子,只有那一片狹長的沙灘,沿著大海的邊緣無盡地延伸開去。
&ldo;為什麼要叫黑沙灘呢?我只見過金黃色的沙灘、暗紅色的沙灘,誇張點說,還有蒼白的沙灘,卻沒見過黑沙灘。&rdo;我的妻子這樣問我。
是的,截至目前為止,我也沒有見過一片黑色沙灘。黑沙灘的沙灘其實是一種成熟的麥粒般的顏色,在每天的不同時刻,它還會使人發生視覺上的變化。在清晨麗日下,它呈現出一種溫暖的玫瑰紅;正午的陽光下,它發出耀眼的銀光;傍晚的夕陽又使它蒙上一層紫羅蘭般的色澤。總之,它不是黑色的,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它也閃爍著隱隱約約的銀灰色光芒。
我曾帶著我妻子般的疑問,問過我們農場的&ldo;百科全書&rdo;老兵劉甲臺,他不屑一顧地說:&ldo;新兵蛋子,真是個新兵蛋子!沙灘是暗紅、金黃、紫紅、玫瑰紅,就不能叫黑沙灘了嗎?黑的難道不能說成白的,白的難道不能說成綠的、紅的、雜色的、烏七八糟色的嗎?你呀,別管這麼多,既然大家都叫它黑沙灘,你也只管叫它黑沙灘拉倒。&rdo;劉甲臺這一番哲學家般的高明解釋使我這個新兵蛋子確如醍醐灌頂一般大徹大悟了。從此,我再也沒有產生過為黑沙灘正名的念頭。
我們黑沙灘農場理所當然地坐落在黑沙灘上,緊傍著農場的是一個雖然緊靠大海卻經營農業的小小村莊,村名也叫黑沙灘。聽說黑沙灘現在已經成了相當富庶的地方,可是在我當兵的那些年頭裡,卻是一片荒涼景象。黑沙灘的老百姓說,部隊裡有的是錢。這話不錯。我們每年都用十輪大卡車跑幾百公里拉來大量的大糞乾子、氨水、化肥,來改造這片貧瘠的沙原。我們不惜用巨大的工本在沙灘上打了一眼又一眼深井。儘管我們種出來的小麥每斤成本費高達五角五分,但我們在沙灘上種出了麥子,政治上的意義是千金也難買到的。我們場長是黑沙灘農場的奠基人。他後來因故被罰勞改,和我一起看水道澆麥田的時候曾經說過,要是用創辦農場的錢在黑沙灘搞一個海水養殖場,那黑沙灘很可能已經成為一個繁華的小城鎮了。
那時候,正在黑沙灘農場接受考驗的是後來成了要塞區政治部宣傳處處長的王隆‐‐最近聽說他很有可能成為要塞區最年輕的副政委哩!啊,這屬於哪種人呢?當時,他是農場的指導員。我的這位首長是工農兵大學生。白白淨淨的麵皮,那年頭,他好像也不敢使用保護面板的液體或脂膏,漂亮的臉上也裂著一張張皴皮。
一九七六年春天是中國歷史上一個不平常的春天,我至今仍難以忘記王隆指導員那長篇的、一環扣一環的理論輔導課,也永遠忘不了他那間小屋裡徹夜不熄的燈光。我曾經進過他的辦公室兼宿舍,擺在桌子上的、床頭上的那些開啟的、未開啟的、夾著紅藍鉛筆的、燙著金字的經典著作,令我這個從泥土裡爬出來的孩子目瞪口呆。天生不怕官的老兵劉甲臺曾開玩笑地對我們說:一定不要碰到指導員的肚子,他肚子裡全是馬列主義詞句,一碰就會嘔出來。這些話,郝青林曾向指導員匯報過,指導員一笑置之,也沒給劉甲臺難堪。
我遵循著堂哥傳授給我的寶貴經驗,開始了兵的生涯。一連兩個月,我每天早起打掃廁所,話不多說,幹活最多。但是當黑沙灘農場團支部從新兵中發展第一批團員時,我竟然&ldo;榜上無名&rdo;,我的同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