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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一輩子活得不容易,總不能讓她老人家給一領破席捲到亂墳崗子上去吧!英蘭撫屍痛哭之際,不只是舍不下母女情分,也為母親的後事愁得沒法辦。安葬母親,得買墳地,得買棺材,再簡單也得有個葬禮,這都要錢哪! 英蘭豁出去了,決意效仿二十四孝中那些流傳千古的孝子孝女--賣身葬母!
撕白布做了一面長方旗,使最濃的墨,用她最喜愛也最拿手的顏體,寫了四個大字:賣身葬母;又在一張白麻紙上細細寫明母死無錢安葬的緣由,籲請仁人君子援之以手,情願做奴為婢以為抵償。她選擇了最熱鬧的南關碼頭,緊挨著鄉下人插標賣自家孩兒的那處地方,長方旗挑上竹竿插在身後,白麻紙訴狀鋪在面前,她自己就靜靜地跪在那裡。
她一直低著頭,看著各種各樣的腳川流不息地走過:光腳不穿鞋的和穿糙鞋的,穿破舊鞋和穿雙梁鞋、牛鼻鞋、雲頭鞋、尖口鞋、圓口鞋的,穿馬皮靴、牛皮靴和穿粉底青面緞朝靴的,還有精工刺繡的各種金蓮小鞋,高腰矮腰、高底平底,甚至還見到幾雙滿人婦女天足穿的花盆底繡鞋 她從沒想到過,人世間有這麼多不同的腳、不同的鞋、不同的走路姿態,看得她頭昏眼花。可惜,放慢腳步、肯停下來的不多,肯停在她跟前的更少。曾有一個衣飾華美、說不清年齡的女子站下,托起她的下巴頦看了看,搖搖頭,轉向另一處,與那個賣十歲女孩兒的漢子搭上了生意。還有一個管家婆模樣的女人來問話,聽說她只肯為奴年,也就搖頭離去了。
直到第三天,當一雙穿烏黑的馬皮軟靴的男人的大腳在面前穩穩站定的時候,她竟心慌氣短,又是害怕又是企盼。男人的大腳遲遲不動,也不做聲,似在仔細觀看白麻紙訴狀,好一會兒,才聽得一個極低極厚重的聲音嗡嗡地響過來,她被震得簌簌發顫。那聲音說:
賣身葬母。是一位孝女了。這四個字是請誰寫的?
英蘭仍低著頭,答道: 回客官的話,是小女子自己所寫。
哦? 那聲音透著驚訝, 那麼這訴狀呢?
英蘭還是不敢抬頭,說: 也是小女子自己所擬所寫。
遲疑片刻,又問過來: 既如此,為何落到這般境地?
英蘭此時才微微抬眼,匆匆一瞥,面前竟是位神情莊重的偉丈夫,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正氣凜然,叫人立時就生出敬重之心。英蘭終於毫無掩飾地將自己的來龍去脈和目前的困窘都告訴了他。他對背後的僕從示意,他們便從背囊中取出紙硯筆墨,要英蘭書寫。英蘭知道這是要辨別她的真偽,也是靈機一動,信手寫下初唐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那人很覺震驚,沉默許久,說: 無論如何,先辦了令堂的喪事再說。
他領著僕從,隨英蘭回到她那泥牆糙頂的臨街小鋪,裡外走了一遍,嗟嘆不已。此後的幾天,他出錢出力,委派了幾個能幹人,把母親的喪事辦得體體面面。當英蘭前去申謝時,才知道他也是路過揚州,不日又將離去。他不提賣身的事,英蘭自己卻過意不去,最後的結果是,嫁他做妾以報此大恩
真難為你了! 你替我們姐妹盡了孝,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媚蘭停下手中的活兒,注視著英蘭,感嘆良多。在英蘭講述過程中,她們兩人的位置已經換了好幾次,為了刷那一頭長長的秀髮,英蘭從矮凳漸漸往高凳上坐,媚蘭從高凳漸漸換成矮凳,這時候已經刷到發梢,她倆也分坐在最高和最矮的圓凳上了。英蘭只辛酸地笑笑,說這是理當的,誰遇上都得這麼做不是?媚蘭復又笑道:
聽妹妹這麼說,我這妹夫他是個官身了?他叫什麼名字?
英蘭說: 小小官兒,不足道 姐姐你